若他没记错,那位打下十万大山蛮民的将军名为明齐行,所娶妻子正是蛮族圣女。
由他二人子嗣承袭刺史之位,也是为了让夷州蛮民彻底归心。
此次夷州来人的缘由得追溯到三年前,弘庆帝在三年前曾下旨命明齐行之子上天都觐见,只是夷州那方风俗不同,父亲去世,需守丧三年,明家公子不能来天都,只能派遣属下来天都禀报缘由。
三年前他曾听过只言片语,明州刺史家中因故失火,家中子嗣几乎死了个一干二净,好在蛮族圣女与明齐行早早将二人的独子送进蔄山修行,方才保下这根独苗。
一脉尽丧,可谓惨绝人寰,天都总不能还不让人尽孝,自然得同意,现下已过三年,夷州明齐行之子也该前来领受皇恩。
守城士兵琢磨半晌,总算才弄明白男人所言何意,查完一行人的身份之后,方才挥手让行。
雁萧关打马而过,夷州来人远道而来,队伍中不到十人,还只有一辆马车,倒算是一路从简,在天都,高门若是出门游玩,前前后后没有几辆马车是会遭人取笑的。
从始至终,马车上的人未曾露面。
他有事在身,不过或许是多年夙愿终将要尘埃落定,他难得生起了些好奇心,听说夷州蛮民粗俗野蛮,长得高眉深肤,同汉人截然不同,行若鬼怪,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想到此处,不知怎么的,雁萧关思绪冷不丁转向,汉人与蛮民所生孩子是与他们汉人长相一般,还是与蛮民更相似呢?
总不能是个四不像吧。
这般无厘头的想法让雁萧关出了会儿神,明州来人吆喝着他听不懂的话语往都城里面走,两方交叉而过,马蹄纷飞间,一道风闪过,恰巧吹开身旁马车车帘,一道如墨黑眸落在车帘缝隙,像是知晓雁萧关正看着那边一般,突然望过来。
神秘、凌厉……
勾魂。
只是惊鸿一瞥,车帘落下,轻飘飘的,却如当头一棒将雁萧关砸地一个激灵。
他募地扯紧缰绳,萌萌嘶鸣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在半空停顿片刻才又落下。
雁萧关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脸上带着仿似雷劈一般的目瞪口呆。
“殿下。”陆从南满脸不解,可时间不等人,一直叫不回神,他只得伸手,总算是将雁萧关飘远的神魂推回身体。
“怎么了?”雁萧关显然还有些不在状态。
陆从南无言片刻,才道:“殿下,我们还追不追?”
雁萧关感觉到坐下的萌萌已经不耐烦地刨地,从齿间挤出一个字:“追。”
此时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不过他总能寻机将事情弄个清清楚楚。
今日艳阳晴空,阳光铺天盖地洒遍天都,照得雁萧关满脑袋火气,着实不是个适合搞阴谋诡计的日子,雁萧关森然一笑:“今日若是逮不回太子,你们接下来一年的操练任务翻倍。”
“是。”神武军的应答声惊飞一片鸟雀。
城门外行人寥寥,倒是方便众人急行军。
陆从南一脸严肃靠近雁萧关,低声道:“兄弟们传来消息,梁施琅已领兵出了禁外军军营。”
感受着扑面的冷风,雁萧关满腔鬼火一点点减弱,最后只余一盏火星掩在心头:“禁内军呢?”
“都追着呢。”
“按计划行事,将禁内军引走。”
大柱只落后他们半身,自然也听清了雁萧关的命令,当即脱离队伍,后面跟随着的队员纷纷出列,随着他钻进一边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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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萧呈正在休息,跑了大半日,他们早已饥肠辘辘,手中捏着的是梁施琅从禁外营带来的馒头,连配着吃的酱菜都没有,只能干吞着往下咽。
身处野林中,他再也保持不了矜贵的姿态,面上污迹都来不及擦拭,又饿了快一整日,狼狈尽现。
注意到东宫卫兵和僚属俱满面忧惧,雁萧呈在心头苦笑,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昨日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太子殿下,现下却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追杀,还连累亲眷、忠仆同他一起辗转在不知生死的未来之中。
梁章雅拿着水壶走过来,他已上了年纪,胡须斑白凌乱,递过水壶:“殿下先喝口水。”
雁萧呈接过:“祖父喝了吗?”
梁章雅关心地瞧着他,笑笑:“已经喝了。”
另一边,梁施琅站在一颗双手才能合围的古树旁,冷眼瞧着前方恨不得瘫倒在地的东宫卫兵,到底是些没见过血的软蛋,就算日日操练,可从不曾经历过高强度的逃亡,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乎他所料。
他身后禁外军同样面带疲累,比东宫卫兵却好上不少。
梁施琅带来的禁外军不到一万,俱是亲信。
他曾同雁萧关说禁外军中势力庞杂,此言并不是完全在忽悠雁萧关,禁外军中高门子弟虽及不上禁内军,却也不少,只是都与他关系不错,平日都能听他差遣。
只是,他的眼神极为隐蔽地从雁萧呈面上扫过,此番事关重大,但凡他不能确定无异心的禁外军都被他寻了个因由引去了另一个方向。
在他的斜对面,林昆正瘫坐在地上,无人看见之处,两人眼神莫测。
一道身影从他们对视的视线中走过,两人连忙看向一边。
郭文元是雁萧呈的老师,他脸带怒容:“东宫僚属之中唯有苏伯山没有跟来,想来就是他栽赃陷害殿下的。”
他苦闷道:“都怪我,当初是我将他引荐入东宫之中的。”
雁萧呈将水囊递给他,看着他满是干皮的嘴唇,安慰道:“心装在胸腔之下,哪里就是能容易辨清的,总不能让他们掏出心给老师看。”
郭文元仍然沮丧:“殿下将东宫交给我,我却让殿下落到这个境地,殿下何苦还安慰我?”
看着落到绝境,虽然狼狈,眼中却仍然坚定的弟子,郭文元越发痛恨:“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子还需当心内贼,且我们人太多,这样是甩不开追兵的,不若我们分头行事,我这把老骨头只会拖殿下后腿,待会出发时,我带人将追兵引开。”
雁萧呈抓住他搭在膝头的手:“老师莫乱想,实在不成,就让他们将我压回天都,父皇不会立即要我性命,待父皇查清来龙去脉,定会还我清白。”
郭文元看他,太子温顺恭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就是太过良善,此事哪里这么简单?从中作梗的人怕是根本容不得太子再出现在陛下面前,既然出手,必是想要斩草除根,不给他们翻身的余地。
他们不想谋反,太子更不会谋反,逃亡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郭文元暗探口气,扶着一旁的树干站起身,四下张望,看见梁施琅的身影便寻过去:“梁将军,我们这么多人在聚在一处,目标太大,不若分散行事,如何?”
梁施琅是太子舅舅,身家荣辱俱系在太子身上,不会背叛。
梁施琅听完,先是沉默不语,接着才站直身,看着郭文元露出一个笑:“郭大人说的是,只是具体如何分兵,还需细细谋划。”
郭文元点头:“领兵之事,梁将军才是行家,我们都听你的。”
梁施琅笑道:“承蒙郭大人信任,我会安排的……万无一失。”
禁卫军和东宫僚属以及卫兵一队队分散开,山林的东南西北俱留下了逃亡的痕迹。
直到明月高挂,雁萧呈才察觉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最后,连郭文元也领着最后一队东宫卫兵跑向另一个方向。
雁萧呈连阻止都不能,面上难掩悲痛,他生性良善,待身边人温厚,更何况郭文元待他宽和温煦,两人师徒感情深厚。
为了让他成功逃亡以身为饵引开追兵,若是被捕,会落个什么下场,他心知肚明。
入了夜的山林寒凉刺骨,踩裂枯树断枝的声响让夜空更显幽静,只剩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雁萧呈爱文不擅武,梁皇后宠他,虽然也有骑射课,可梁皇后生怕他受伤,都是做做样子。
逃亡奔命整日,早让他耗尽全身气力,他扶住身边气喘吁吁的梁章雅:“梁将军,追兵是否已被甩开?”
梁章雅喘着气,话都说不出来,他二人站成一团,围在他们身侧的全是高大的禁卫军。
梁施琅没有回话,站定后环顾周遭地势,脸上神情隐在夜色中,让人分辨不清。
或许是错觉,雁萧呈觉得围拢在他身周之人太过安静,梁施琅的态度似乎也不对劲。
梁施琅看着不知何时开始远离他的雁萧呈,渐渐笑起来:“追兵当然已全被甩开。”
明明是好消息,雁萧呈却从脊背上冒出冷汗,他拉着梁章雅缓缓往后退,谨慎道:“既如此,我们可否寻处地方歇息片刻。”
梁施琅抬头望天,如水月色在他面上投出一片阴影,他寒声道:“太子殿下和父亲累了,自然该歇息。”
“此地虽然荒芜,可好在无人搅扰,是个适合安息的地方。”他没再掩饰身上杀意。
梁章雅浑身一僵,惊愕地看过去。
雁萧呈手掌收紧,惨声道:“梁将军是觉得孤搅了将军前程,欲大义灭亲,将孤交由禁军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