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甘肃的第十天，盛槐序去了武威沙漠雕塑公园。
蓝中偏白的云急速动着，呼啸的风也似乎比平时更温顺，公园门口游客不多，盛槐序迅速排队进去。
他没有做攻略，只是吃饭时听周围的游客提了一嘴，便决定要来了。站在入口处，他抬头看了眼天，左边没有云，右边一大块团云在动，他有了主意，带上墨镜，开始漫无目的的游荡。
今天天很晴，哪怕现在是临近下午。日头也很晒，沙煽动空气在动，盛槐序额上沁出了汗。
远处有一巨大的雕塑，背对着他，像是金属制品，在光下折射着光，他快速走了几步，转到雕塑正面。
盛槐序像是误入外星际的游客，仰头与雕塑对视，断臂，低头，落日的红光恰好从雕塑的下巴穿过，一时之间，红光折射在盛槐序的脸上，他伸出手准确找到红光，用手心接住。
电光火石之间，他仰头，依着角度和雕塑隔空对视。静伫，他想伸手抚上雕塑。
怪异的荒诞感直上心头，沙漠，金属，雕塑的视线是看着地的，他望着雕塑，两人沉默了起来。周遭的大漠也变得孤寂，方圆之间只有盛槐序一个游客，那种宁静苍茫的空旷让盛槐序忍不住想逃离，哪怕雕塑望着的不是自己，他也有种强烈的刺感。
然后，他扭头跑出雕塑视线。
雕塑公园的为了科技感很重，肉眼可见的各种金属科技雕塑，盛槐序有点失望，来之前，他以为是沙子或者是陶泥做成的，该提前搜攻略的。
盛槐序很讨厌科技感的东西，酷他倒不觉得，每次陪朋友看未来或者是科技展，他都会有强烈的不适感，那些发着金属光泽的科技雕塑，让他觉得有种莫名的骇人，下一秒通上电就能拿刀砍人。
讨厌荒诞艺术，尤其是抽象的，那些歪七扭八的抽象艺术他一贯欣赏不来，总让他觉得一个个摆品里锁了些扭曲的灵魂。
那些被赋予神圣名义的东西都刻上了荒诞。
他又逛到了一座白金中透银光的建筑。样式仿的像是亭台楼阁里的楼。建筑整体很漂亮，此刻恰好夕阳西下，金光透过建筑的空隙，整栋建筑显得圣洁，盛槐序多看了两眼，顺着沙丘边走。
夕阳把沙丘分成了两色，一边是金的，一边是影子色。
“哎，谷师傅。”
盛槐序刚要走，从门口遇到排队进来的谷雨，他准备凑了过去。
谷雨正在和林霖说话，听到有人喊他，但又不确定，他抬头小幅度看了一圈，几米之外逆着人流的盛槐序格外显眼。
盛槐序见谷雨抬头，用力挥手，觉得谷雨隔着人群看不见，又踮起脚挥手。
临近傍晚的公园涌进一大波人，大多带着相机，盛槐序从人少的出口绕出去，尽量不和带设备的游客挤。
他大跨几步，逆人流走到谷雨面前，摘下墨镜，微微弯腰，笑眯眯看着谷雨，“谷师傅，好巧，又遇到了。”
“嗯，好巧，盛先生。”
谷雨今天心情不错，主动挥手和盛槐序打招呼，从刚才到现在，脸上的笑意一直挂着。
“谷师傅也来逛公园。”盛槐序主动开口。
“嗯，和朋友来玩。”
“朋友？”盛槐序站直身子，把墨镜别进胸口处的口袋。
“是的。”
一直站在谷雨前头并未被注意到的林霖也没有感觉尴尬，主动和盛槐序打招呼。
林霖：“你好你好。”说着还将手伸出来握手。
盛槐序看着颇为熟悉的面孔，转头看向谷雨。
“谷师傅，他是？”
两个人齐刷刷看向谷雨，谷雨停顿了几秒，慢吞吞看向林霖。
“林霖，治沙小队里的，也是我的师弟。”
“哦~明白了。”盛槐序深深看了林霖一眼，然后笑了起来。
林霖听谷雨这么介绍自己，也不好意思笑，手一直托着脖子上挂的相机。
“那刚好啊，我也刚来的，净在门口瞎转了，不知道有没有幸跟着谷师傅，听说这公园可好了。”
他还在看相机，手不自觉隔着衣服摸上口袋里的手机。
盛槐序这话摆明了想跟谷雨两人，语气也不软，林霖下意识看谷雨，见谷雨没点头也没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
“可以的，盛先生不介意的话。”
队伍一直在向前动，谷雨说这句话时几人刚好走进公园，盛槐序就这么混在里面顺利插上了谷雨的队。
“不过。我们要待很久，盛先生如果介意的话……”
“没事啊，本来就今晚就准备夜不归宿的，在哪都无所谓，听说沙漠的夜景很美。”
盛槐序面对着谷雨，谷雨很高，但没有盛槐序高，又是很短的短发，大概只到盛槐序的耳朵上方一点，盛槐序大部分时间平视只会看见他那圆润干净的头，往下移动一点就是浓密纤长的睫毛。
“谷师傅！”
盛槐序突然喊了谷雨一声，处在状态外的谷雨抬头，眼睛向上看，眼神里透着询问。
眼神就这么对视起来，盛槐序在谷雨眼中看见了自己，凌乱的头发，看起来就不是好人样。
他的眼神很干净，很透亮，盛槐序突然很想把他的眼睛拍下来，或者是用手遮起来……
“盛先生，怎么了？”
盛槐序笑了起来，笑中透着坏，他指指林霖问：“谷师傅，你们来拍照的吗？”
被问的林霖点头，客客气气地把胸前的相机托起来，“对啊对啊，学长说这边星空的可见度特别好，肉眼可见的清晰，我平时喜欢拍照，就拉着学长来了。”
林霖大概比谷雨小个两三岁，上大学时是谷雨小两届的学弟，谷雨大三那年林霖大一。
他俩的相识说来也巧，谷雨原本是没加任何社团的，他舍友倒是进了摄影社团，招新那天舍友有急事，拉来谷雨救急，那天摊位第一个填表的就是林霖。
林霖日常的爱好就是摄影，那天拉着谷雨好一通探讨，最后一谷雨什么都不知道尴尬收场，本以为再没了联系，没成想林霖社交挺牛，没几天就和谷雨舍友成了朋友，宿舍或者朋友聚会，林霖的身影必不可少。
盛槐序偏头，似笑非笑点点头，“这样啊，那能不能一会帮我照几张，留个念。”
他说这话是看着谷雨的，眼神直勾勾的。
谷雨被他看的不自在，眨眼转头。
他没吭声，眼神却是实诚看着林霖，接收到信号的林霖一乐，走过来用肩膀碰谷雨的肩膀，拍拍胸口说：“小事小事，不就几张照片嘛，你是学长的朋友，这点小事我要是不答应学长会生气的。”
谷雨跟着点头，盛槐序听了这话挑眉，没再说什么，反而看向他俩紧挨着的肩膀。
他又向前迈了一步，离谷雨更近了，“谷师傅，那我们现在开始吧？好像天挺晚的了。”
落日拉成一条极细的红线垂在天边，沙丘被照的金红，谷雨和林霖背对着落日，此时微乎的金红光在身后乍放，盛槐序看向远处的金沙被耀得眯眯眼，谷雨整个人都笼罩在光下，看不清脸，但是连他的头发丝都在发光。
林霖注意到了身后的一抹落日，举起相机从侧面拍下了谷雨，知道闪光灯闪动，谷雨转头，林霖快速把闪光灯关掉，给转头的谷雨又拍了一张。
谷雨一脸的状况外，但很自然，侧脸被落日打了光，轮廓显得格外清晰，背后就是落日金线和沙漠地平线，没拉到顶的冲锋衣衣领遮住他的下巴，略微乱的帽子把脸衬得更小了。
林霖拍完，没忍住又看了几眼，照片意外的好看，带了点模糊感，显得真实又不真实。
“学长，刚才那个你的角度光线都很完美，我没忍住……所以，你要不要看成图？”
他干巴巴把相机递了过去。
不经别人同意就偷拍是一件很不文明的事，有些人可能不介意天生就随和，甚至在发现偷拍的还能兴致盎然跑过去和拍照者讨论讨论照片，大部分人发现是第一时间会皱眉，轻声或者高声呵斥偷拍者删掉。
谷雨属于第三种情况，他没甚想法，就着林霖伸过来的姿势探头，平平淡淡看完。
林霖有点小失望，学长对这张不太满意好像，他又看了几眼照片，还是很喜欢，嘴上却说着：“学长这张细看好像有点糊，我一会给你拍个清晰的。”
“这张可以发给我吗？”
两人同时出声，林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急忙点头，“可以可以，我回去就传手机上发给学长。”
看着若无其事对话看照片的两人，盛槐序撇撇嘴，随意看了看周围，默默拿出手机找角度。
林霖看动来动去也没到心仪角度的盛槐序，主动走过来，弯了弯眼睛，“盛先生，要我帮你吗？”
一张大脸出现在盛槐序拍视频的手机里，他不动声色沉了脸色，拒绝道：“不用。”
“啊，好吧。”林霖退了出去，拽上谷雨。
“学长，我们要不然逛逛吧？”
沙漠雕塑公园很大，下午盛槐序就逛了一点地方就失了兴趣，现在跟着谷雨，添了几分耐心看。
林霖左拍右拍，一路上的相机根本就没停下，不住地闪闪闪。
没走多远就看见下午看过的那断臂雕塑，林霖先是“哇”了一声，捧着相机小跑着过去。
天已经透黑了，盛槐序发现在这的天空是分层的，又近及远，蓝白—浅蓝—深蓝—蓝黑再到黑，沙漠的夜晚星星很亮，北斗七星看的格外清晰。
雕塑的背景就是一块巨大的变色天幕，几点星子衬在后面，融为一体，仿佛此时的天幕就是为了雕塑存在的，沉思的雕塑为沙漠添了几分别样的故事感。
盛槐序抬头，用手画北斗七星组成的“勺”，谷雨从后边走了过来，和他并排。
“沙漠的星空很美很美。”
这是谷雨第一次正式意义上主动和盛槐序讲话，声音很轻很轻，清到一阵风吹过就搅乱了原本的思绪。
“嗯，很美很震撼。”
盛槐序扭头，撞进谷雨的眼睛里。
谷雨望了过去，那双眼睛很亮，在黑夜里闪着光，盛槐序含着笑的，谷雨从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里看出了他没有的肆意。
“盛先生喜欢旅游吗？”
他又轻声问。
“啊？”
盛槐序抿嘴，轻声回答：“还挺喜欢的，我喜欢自由的味道。”
自由的味道？谷雨在心底轻轻重复这五个字，一时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