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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内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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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维朗要陪自己去秋社,真心否?假意乎?

顾维朗见穆晴不语,以为她不想,便起身道:“陛下如无此意,臣先下去处理军务……”

“去啊,当然去。”穆晴忙答应下来,不去白不去。

两人各自收拾一身便装,便上马往江明府行去。

路上随处可见大片金黄稻田,已近成熟,秋风一过,如波浪起伏。

有农人在田里照料庄稼,看着即将到手的收成,满脸皱纹里都泛出喜悦来。

穆晴看着这一幕,又看到江边战火残留的黑痕,不禁想,如果此次江明府没守住,这些农人非但没了收成,说不定小命也没了。

乱世之中,平安饱足,都是转瞬而逝之事啊。

从盛世穿越过来的穆晴,感触更深,不禁叹了一口气。

“陛……穆兄何故叹息?”顾维朗缓辔而行。

穆晴道:“想起一句老话罢了。宁为盛世犬,不做乱世人。”

顾维朗不防从女帝嘴里听到此话,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穆晴挑挑眉头:“知道,穷奢极欲、政事荒废,这乱世,都是皇帝陛下惹出来的。”

顾维朗一噎。

穆晴双腿一夹马腹,快走两步,半是调侃道:“回头要写个罪己诏好好骂骂那昏君,你说是不是,顾兄?”

军营距离江明府约二十里,半是赏景半是赶路,两人跑马小半日方到。

到得城郊,只见几个大牌坊下,搭了一列社棚。

棚下十几张长桌,上面满满摆了十数头猪,皆是宰杀好的,还贴了红纸。

另有一列矮桌,上面十数头鹅,也是同样贴了一圈儿红纸。

穆晴不禁按辔停下,奇道:“何处的阔绰人家,竟用这么多牲畜祭神吗?”

顾维朗还未及言,路旁一个赶路的老农扬声道:“小兄弟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不是大户人家祭神,是社里十几条村子在赛会哩。谁村子里的猪、鹅最大,可是可以吹上一年的。”

老农旁边的小童仰头道:“去年我们李村的鹅最大呢,足足有二十六斤。”

正说话间,只见社棚那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来是新一年的社猪、社鹅已经选出来了。

那两条村的人手舞足蹈,抢着将东西放到祭坛的最前面去了。

老农见状,也嘿嘿笑了两声,又道:“要是这稻谷也有评选,我们库山村定是能年年抢个头彩的。”

穆晴道:“为何?库山村土地特别肥沃吗?”

老农道:“那倒不是,我们村在最南边的山坳里,离沧江最远,土地可不肥,碎石多得很,一锄头下去,磕得手筋都要麻了。”

“那为何稻谷可以年年最大。”

老农笑起来,脸皱成一朵菊花:“那是因为农神娘子来过我们村,给了我们一箩种子,还教我们种植之法,那种出来的稻谷可大可多了。

后来我们年年留种,整个村子都种上了这种稻,过年都能多吃一顿肥猪肉哩。”

穆晴眼睛一亮,忙下马细问老农口中的“农神娘子”之事。

可惜老农说农神娘子只是路过,也没留下音讯,只知道她是南边来的,姓袁,村人想感激也没处寻去。

穆晴略有失望,仍细细问了农神娘子样貌、身形等,又问了库山村地址,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顾维朗问:“穆兄是想将那稻种寻到,推而广之?”

穆晴笑道:“正是,不仅如此,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真能寻得这农神娘子,请她办一个农学院,专门培育这类种子,传授农艺,更有甚者,引入新农物,岂不更好。”

顾维朗只听过学士院、翰林院,却未听过农学院,顿觉新奇,细细品之,只觉妙极。

本朝虽然户部也有司农寺,但大多是以劝农、垦荒之务为主。

若能有一学社,如同钻研学问一般钻研农务,并广授其艺,令天下之田,一亩只多一斗,也是国之幸事。

顾维朗立马拱手道:“此事陛下若有差遣,臣愿效犬马之劳。”

穆晴见他连外出避讳都忘了,忙道:“低调!顾兄放心,若此事能成,第一年稻谷熟了,定邀你吃一大碗米饭。”

顾维朗自知失言,忙四下看了一眼,幸而此时路上行人不多,无人听见。他方露出一口白牙笑了:“那就祝穆兄马到功成。”

穆晴有些恍然。

许是在阳光下看,顾维朗的笑容竟透着几分洒脱豁达,全然不似在她面前杀奸臣那晚一般,冰冷暴虐。

她不禁脱口而出:“顾将军对农事也感兴趣?”

顾维朗敛起笑容:“我六岁时,曾流落边荒两年,见过草木尽秃、饿殍遍地的惨状,深知一斗米一袋粟,便可救一条性命。”

穆晴翻找记忆,道:“那是务兴三年,池右关大败之时?”

“正是,当年家中随军戍边,池右关一役,父母殉国,我被乱军冲散,一路跟着流民从池右南下到充川,数次死里逃生。”

穆晴奇道:“顾兄不是在宫……在京中长大吗?”

顾维朗道:“贵人在充川找到了顾某,家母曾与贵人有手帕之交,贵人怜惜顾某,便令人带入京抚养。”

原来皇后与他母亲有旧,派人从八岁教导他成才,做太子伴读。

怪不得他是天然的太子党。

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太子遗孤弘王。

当初见面时,顾维朗可没遮掩要拥立弘王之心。

一时之间,气氛有点尴尬。

好在江明府已到了。

两人下马,凭着控鹤军令牌,顺利入城。

江明府内,更比城郊热闹三分,处处彩旗招展,人头涌涌。

有结伴而行的学子们,说说笑笑。有秋社归宁的妇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了鸡鸭,满脸春风。

路边摊子上多是一些新作的社糕、社酒,还有一些卖的是新葫芦,葫芦肚里盛满了新枣,格外讨喜。

最吸引穆晴眼光的,却是市集口的那株大榕树,上面挂满了各色彩布,迎风轻摆,别有一番趣味。

顾维朗道:“穆兄是想起了啸聚山道观里那许愿的大榕树?”

穆晴一笑:“正是。”

又敛容道:“不知那两位道长有否躲过兵祸。这江北之乱,万不能再临江南了。”

说话间已近饷午,顾维朗挑了一家干净大气的酒楼,要一间雅座。

店家看二人衣着虽是寻常样式,但高个的挺拔英气,旁边的斯文俊逸,一看气度便不是普通人家,便并小二恭敬领了二人到最贵的雅间。

此雅间在二楼,临着开阔的街口,坐在窗边,便可看到街上杂耍表演,十分便当。

顾维朗点了一些时令小菜,便见穆晴望着窗边出神。

说来奇怪,如今置身市井茶坊之间,穿着寻常学子衣裳,女帝的眉眼仿佛在他面前放大了许多倍一般,她的目光流转、嘴角轻牵,都如此清晰,纤毫毕现,简直要扑入眼帘里来。

许是因为离开了朝堂背景,她对他不再是皇城中那个九五之尊、性格乖戾的皇帝,而是一个……并肩作战过的伙伴吧。

更奇怪的是,这么久相处下来,他竟觉得女帝其实并无其他贵胄天骄的架子,反而有一种淡淡的平和亲切之感。

一如方才她与那老农对话,也无天子微服私巡的俯视感,而更像是好奇游客与本地人的风俗对答而已。

就仿佛,她从心底里,认为她跟他、跟他们都是平等的。

顾维朗摇摇头,为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一哂。

正好菜也上来了,穆晴见得许多新奇菜色,高兴起来,一样一样尝过去,吃的肚儿圆。

饭后,两人又看了一场社戏,穆晴心里还装了事情,便打算回去了。

“出来已大半日,不好误了顾兄公事。”

顾维朗想起女帝昔日带文武百官一狩猎便是一个月之久,讥讽之语就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来。

罢了,如今女帝经叛军一事,已有高祖当年血性,前事何必再提。

回得营中,却有军士来报:“玉都来了一个自称是总领所军械处的,叫什么童瑾,要见将军。问他是什么公事,他却不肯说清。”

穆晴闻言,一笑:“顾将军,童都知是来找我的,且让他来大帐见我便是。”

顾维朗将手里的社糕往穆晴手中一放,道:“我还有军务要处理,穆兄自便。”

说罢自顾自走开了,脚步带风。

穆晴奇怪,陪自己一趟还委屈上了,早上可不是我先要求去看秋社的。

不及多想,她快步赶往中军大帐,因她盼着收到童瑾消息,已有多时了。

顾维朗巡了一圈大营,又听了副将絮叨昨日大捷的战利品等琐事,觉得莫名有些焦躁,只漫无目的在营内巡查,唬得一干将士打起十二分精神演练。

经过中军大帐,恰碰见女帝正与那童瑾有说有笑地出来。

那日没细看,这童瑾的确眉目清秀,笑起来眼波盈盈的。

顾维朗冷哼一声,心道做刺客的确有些屈才了。

穆晴见到顾维朗,忙招手道:“顾将军,正好你在此,这位是总领所的童都知,你俩已见过的。”

顾维朗斜眼看着,慢慢道:“自然见过,见之难忘。”

童瑾不觉有异,只谨慎行礼。

穆晴摆摆手:“不用这些虚礼了,我们快快出发才是。”

顾维朗道:“穆兄方才还没玩得尽兴?许是顾某招呼不周了。早知有童都知陪同,顾某便不用搁置军务陪驾。”

穆晴皱眉,这顾维朗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谁惹他了。

但她不顾上想这些,因着眼前正有一件大喜事。

“顾将军,今日秋社,正好童都知有一件大贺礼要送与将军,你见了定会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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