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绫看见卫玉安虽有些震惊和诧异,但好像早已知道这件事,心中更是无措,
“阿妧…你知道此事?一开始便知道?”看着眉头紧蹙,又有些失魂落魄的谢绫,卫玉安轻轻地点了点头。“为什么?为什么啊..阿妧,我抢了你的位置,你却不告诉我…我,我从前还那般对你。”想到自己一开始对卫玉安充满敌意的样子,谢绫实在悔不当初,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个人。
“不,绫姐姐你不要这样说。你对我很好。”她摇了摇头,眼里也氤氲出一层水气。
“跟我走,我们去跟父亲和哥哥说明白,这样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刺史府小姐。有这层身份…你就可以嫁进安国侯府,退一万步,李握瑾也没办法那么轻易地强娶你进王府。”
此话不错,安国侯府同刺史府结亲的自然是刺史府的小姐,谁有这个身份,就是安国侯府未来正儿八经的儿媳。就算安国侯府不认,刺史府好歹也是一方重臣,有这样的身份地位在,进王府就不能只是个小小的侍妾,如此这件事必定要经皇帝同意。就算无法扭转,也能争取更多的时间。
最不济,卫玉安也是以侧妃的身份进王府,比起侍妾来地位身份更尊崇,日后也更不易被人拿捏欺侮。这些都是谢绫想了一夜的结果,是她思来想去觉得最稳妥的办法
“绫姐姐,你说什么呢?你才是安国侯韩家未来的少夫人,我绝对不会同你抢这个位置。现在这般就很好,若刺史府真的对外公布我是刺史府二小姐,世人今后该如何看待你呢?安国侯府又会怎么看待我们谢家呢?”卫玉安用力掰开谢绫的手,走到她身前拦住。
“可…阿妧,沐朔哥哥,不,韩沐朔本来该是你的夫君,与他定下娃娃亲的是你!我已经白占了你的位子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能继续抢占你的姻缘,更何况这还是避免你踏入九王府那个火坑的最好法子。”这一夜的深思熟虑中,她不是没因这个决定动摇过,她对韩沐朔的感情自然是真的。可愧疚和怜爱还是让她对于卫玉安的弥补之心战胜了一切。
“谢绫!我自小离开谢家,根本不记得那个安国侯府二公子是谁了。这十余年来,同他相识相知相爱的一直是你,你这么做将那韩二公子置于何种境地,又将我置于何种境地呢?我是不愿嫁给李握瑾,可我更不愿因此而让你们后半生都活在难过悲伤之中!”卫玉安是真的有些生气,她紧紧盯着谢绫的眼睛,气得指尖有些发抖。但看着泣不成声的谢绫,这怒气又刹那间消散,变成自知被爱护关心着的温热,
“绫姐姐,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着急,是想护我周全。可…这一命换一命的办法我实在不能接受。这件事也不能摆在桌面上说,谢刺史…父亲的心思你是清楚的。”
谢怀清的心思纵使之前不大明白,现在想清楚一切的谢绫也该明白了。能用别人家的女儿来代替自己的亲生女儿保全与侯府的亲事,在他心中,自然是谢家的声誉胜过一切。
“对不起…阿妧…玉安,对不起,我…我怎么就没办法把这一切还给你呢?”明白一切已成定数的谢绫更加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紧紧抱住卫玉安,趴在她肩头大哭了起来。
“没事儿的,不用说对不起。白得你这么一个姐姐,我很高兴。”像哄小孩子般,卫玉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自己怀里的人。
“可…阿妧,这个办法不行的话,该怎么办好?虽说李握瑾喜新厌旧,可我们断然不能借此赌上你的后半辈子啊”
不知道…说实话,卫玉安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命运好像特别喜欢同自己开玩笑,在被谯爷爷照顾着的时候,她是自由的,但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后来去了云水楼,有了华姨的关心和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却被禁锢住了身体。再后来回到了谢府,本以为可以安稳平静地过完后半生,却被李握瑾一下子打乱。难道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太多吗?她心里一时烦乱地很,余光看见了静静躺在那里的琵琶,
“绫姐姐,你想不想听琵琶曲,我给你弹一首曲子吧。”自从打定主意要远离李握瑾卫玉安便再也没弹起过那把琵琶,今日却有些手痒,也算是再弹最后一曲吧。
“琵琶曲?”谢绫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没商量出法子,怎么想着要弹琵琶了。
“是啊,那日绫姐姐听我弹过琴了,其实我的琵琶弹得也很好哦!”说着话,卫玉安已将那柄琵琶抱在怀中了。
谢夫人卫杉夏是个很洒脱的女子,虽然自己后半生一直困在母女分离的伤心之中,但她从小一直教导谢绫遇到困难和问题的时候,不要太为难自己。实在解决不了,就先放松一会儿,说不准也就想出法子了。
“好,阿妧那日的琴弹得很棒,想来你这琵琶曲也当是人间难得几回闻。”看着卫玉安嘴角的浅浅笑意,谢绫也暂时从束手无策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含着笑意望向坐在窗边怀抱琵琶的女孩。
铮,铮铮,铮铮,铮
纤纤玉指拨弄了几下试音,又转了转弦轴,然后以手掌压弦止住余音,示意自己要开始了。
甫一入耳就是一阵急促的短音,平日里瘦削体弱的卫玉安此刻的指尖却好像凝聚了千钧之力,每每指尖与琴弦碰撞都显得干脆有力。谢绫闭上眼放佛已经看到了两军对阵时的剑拔弩张。倏尔琴声高亢恢弘,眼前又出现了我方阵营士兵摇旗呐喊的坚定与决心。等一阵激烈的交锋之后,琴声又渐渐放缓,于是在一片乱军之中谢绫看见一展旗帜慢慢被举起,迎风招展,昭示着我方阵营的胜利。
等琴声彻底静寂之后,谢绫才缓缓睁开眼睛,“这是,兰陵王入阵曲。”
“是”卫玉安起身,因用力而发红的指尖轻轻抚了抚琴颈处螺钿雕刻的纹饰之后,又将这琵琶放到了箱底。
“太好听了,不,是过瘾!阿妧,你的琵琶弹得真好。跟云水楼的梨落娘子不相上下。”背对着她的卫玉安轻轻笑了一声,“哦?绫姐姐还去听过云水楼梨落娘子的琵琶曲吗?”
“嗯,可惜只听过一次,她远远地坐在那纱帘之后还戴着面纱,看起来弱柳扶风,但弹起琵琶来像是沙场中杀敌的将军,气势汹汹。我总觉得她这样的女子,不该在那样的地方。不是说云水楼这样的风月之地,而是觉得不应该只在那样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而应该在青天之下奏响琴音,必引得蜂飞蝶舞,百鸟朝贺。”
“绫姐姐……”听着谢绫的话,卫玉安不自觉地转过身看向她,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了,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么?你别在意,我不懂乐曲,胡乱说的。“
“你虽不懂乐曲,可很懂我。”卫玉安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绫姐姐,我就是云水楼的华梨落。”
“什么?你…就是华梨落?”谢绫显然有些吃惊,震惊之余又想起她的处处的小心谨慎,温柔谦卑。大概都是被那地方锉磨成此的,心中更是心疼。
“姐姐可还愿意听我说个故事?”卫玉安低头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又笑着问她,
谢绫紧握住她有些微微发抖的手后,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擦去,带着笑意开口。“好,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亲姐姐。你有什么想做的想说的,我都陪你一起”
“华梨落是六岁时被云水楼的华茹带回去的……”
靠着过眼难忘的容颜和一点就通的聪慧,华梨落很受华茹喜欢,所以没挨过抽鞭子饿肚子这样的苦,可到底不能白吃白喝,所以慢慢就没了孩童的天真活泼,被调教成了善于察言观色,令男人一见倾心的温柔恬静模样。华梨落其实是讨厌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所以她暗暗下定决心,等攒够钱就为自己赎身,广阔天地,大可肆意驰骋。
可随着听曲的客人越来越多,梨落娘子的名头愈来愈响,她的赎金也越来越高。当她以为自由无望,一生只能蹉跎在云水楼中的时候,同许多话本故事一般,一个男子走进了她的生活和心中。
这些年来慕名而来,专程寻她的男人不计其数。可这些男人要么馋涎于她的容貌,要么只欣赏她的琴艺,更有甚者,看中了她“招蜂引蝶”的价值,想将她作为攀附权贵的礼物赠予达官显贵。所以,她都一一拒绝了。
可这个人却在连听了她三晚琴曲之后豪掷千金包了她一个月,她自是卖艺不卖身的,准备了匕首带在身上,决计大不了就拼个你死我活。可男人进到她的房间之后,并未动手动脚,而是送给她一把名贵无比的凤颈琵琶。
“那些凡夫俗子都听不懂你的曲中意,给他们弹奏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
有权有势之人,华梨落见过不少。所以起初她也只觉得这男人同那些人无异,只是说些好听的想把人骗到手而已。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华梨落沉寂许久的心久违地颤动了一下,
“我听懂了你曲子里的意思,是对自由天地的向往,是相信自己可以冲破这牢笼,搏一个自在人生。”
看着男人上扬的凤眸,她心里发热,面颊发烫,却也没有因他这句话而彻底动容。“公子也是以一己之言来猜测别人的心意罢了,我弹琴奏乐不过是谋生的手段,你们听个乐子,我拿了银钱。各取所需而已,不在意什么听懂听不懂的。”
“婴其呜矣,求其友声。姑娘的心思琴声中已然明了,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公子未免太自信些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随意散漫的样子,华梨落不想再同他废话许多。这些世家公子,平日里庸庸碌碌,却总爱以救命恩人的形象出现在她们这些无可奈何的苦命人面前,用银钱,或用不痛不痒的话当作自以为可以拯救她们的法子。
“你现在既不信,日后也会慢慢相信的。”男人丢下这句话就起身走出去,“我这两日累了,不舒服,接下来一个月不能每日都给你弹琴。”他到底是花了钱的客人,华梨落冲着他的背影开口。“无妨,不舒服就歇着。我也不会每日都来。只是不忍看你日日对牛弹琴,所以就先包下你一个月的时间。”
“可…”华梨落还没说出来,男人却突然转过身来,“你若是觉得这钱拿着不安心,我也不介意你用别的法子来让我开心。”“没有,就这样吧”门啪地一声被关上,将他隔在外头。站在外头的人并未立即离开,透过门缝留恋着里头模糊的身影,唇角浮上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