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你仔细想想,莫要遗漏了什么”看着焦急的柳黛,谢绫出口宽慰着,脑子里也在一道想着,
“凤颈琵琶!”
“那琵琶!”
两人异口同声,都想到了一个东西。这琵琶卫玉安虽不常弹,可每隔一两日都会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且今日确实奏了一曲,所以即使没有安神药,也睡了许久还未醒来。
“快让老夫看看。”接过柳黛递过来的琵琶,孙大夫用指尖仔仔细细摸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正当百思不得其解时,他隐隐察觉到这琵琶似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凑近闻了闻,果不其然,这香气轻微,实在不易察觉,就在那琴头的螺钿处。撬开后,里头散落出细腻的白色粉末。
看到这东西,三人皆是大惊,能将东西藏到这么隐蔽的地方,该是多么居心叵测的人。谢绫看了一眼床上依旧在熟睡的卫玉安,心中更是替她万分不值,赠她琵琶,又知道她会时常把玩的人,除了那个玉面罗刹,还有谁呢?
“孙大夫,这是什么东西?可有解药?”
在指尖捻开一些,孙大夫凑近鼻子又仔细闻了闻,神色凝重,眉头紧锁,“…这,老夫从医四十余载,倒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什么?那…可怎么办?”连庆春城中最德高望重的孙大夫都不知道,表小姐难不成没救了吗?柳黛惊呼出声,谢绫也被这句话弄得心烦意乱,手足无措。
“有劳,柳黛你先送孙大夫出去吧。”
“好”
在屋里原地打转的谢绫看着这把碍眼的琵琶,恨不得砸了它,烧了它,但稍稍平静下来后又想到这是阿妧的东西,该扔该留都应当由她自己做主才对。…琵琶…毒药…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不得不去找他了。
“照顾好玉安。”留下一句话后,谢绫便急匆匆骑马出了门,直奔牡丹楼而去。
“让开,我要见李握瑾!”
“大胆!王爷的名讳也是你可直呼的?”
“哼,有何不敢?他这样的卑鄙小人,叫他的名字简直脏了我的嘴。”
镲,镲,镲,守门的兵士纷纷拔刀出鞘,架在谢绫的脖子上,可她却没有丝毫退缩,依旧伸着脖子冲楼上喊道,“李握瑾!你给我出来!!”
“放开她吧。”等了一会儿,罪魁祸首才打着哈欠理着衣服走出来,抬抬手命令兵士,
“谢小姐深夜前来,不会是自荐枕席吧?我可看不上你”
“狗屁!瘟神!”狠狠骂了两句出气,被骂的人好像也不恼,只是慢慢收了嘴角的笑意,
“谢小姐被刺史宠坏了,今日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不与你多计较。只是,谢小姐深夜前来,不只是为了骂我两句吧?”
“她快被你害死了,你要是还有半点儿人性,就把解药拿出来。”听到谢绫的话,李握瑾脸色大变,不等面前的人再说什么,登时抢了她的马,朝刺史府飞奔而去。
“九王爷大驾光临,劳烦稍等片刻,我去跟老爷….”
“滚开!”
李握瑾纵身一跃,跳下马背后就大力拍打着刺史府的大门。门刚一打开,不等管家说什么,就一把将人推开,直直往后院里走。老管家看着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也不敢再阻拦,跌跌撞撞地跟谢怀清通传。
“拜见王爷,表小姐她正在休息,还…”
“想让她好就快把安神汤热了端来。”没有多说一个字,李握瑾一把将门推开。柳黛大概明白是谢绫将人找过来的,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还是赶紧跑去热药了。
在门口望着床上极其平静的人,李握瑾原本急匆匆的脚步却不再挪动。似是犹豫了片刻后,他喉头哽咽一下,才慢慢走到床边。
“华梨落,你愈发不乖了,安神药为何不按时吃?”
她的容貌依旧是那样美,只是原本殷红的唇现在泛着白,他去拉她的手,终于她不再挣扎,任由他紧握揉捏。“梨儿,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我…我都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一遍又一遍吻着她湿冷的手心,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害怕失去她,多么害怕她再也不能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梨儿,你从前的种种我都原谅你了,今后就乖乖的,好不好?”
“王爷,安神药热好了。”
吱,嘭
李握瑾打开门将柳黛手中的药接过后,又立马将门关上。他小心翼翼地将床上的人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然后用汤匙一点一点将药送进她的嘴里。好在只是今日一天未喝安神药,卫玉安的情况还不算太糟。等一碗药喝了大半,他又将人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像哄小孩那般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肩膀,
“梨儿乖,睡吧睡吧…等睡醒一切就好了。”二十二年的时光里,这是他唯一学会关怀别人的法子。小时候他生病的时候,母后就是这样整夜整夜陪在他身边,搂他在怀里,轻拍着哄他睡觉。
只是后来,后来有了十三。
“李握瑾!你放开阿妧!”气喘吁吁的谢绫跑进来,手执长剑,直指搂着卫玉安的人。
“乖,睡好。”他将人慢慢放在床榻上,一步一步靠近谢绫的剑,然后快速侧身转过,揪住她的衣领,一把将人丢了出去。“凭你,也想杀我”
谢绫擦掉嘴角的血,用剑撑地让自己站起来,怒目圆睁,死死瞪着面前比自己高一头的人,“就算杀不了,也不会放弃。是你!都是你害的阿妧如此,你个卑鄙小人,还给她下药”
“这又如何?她是本王的人,本王愿意怎么管束就怎么管束,与你何干?!”当!长剑落地,谢绫被他掐着脖子,只能看见他暗沉不见底色的眼睛。“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再伤害阿妧。”
“不自量力!”感觉到掐着自己的这只手用了更大的力气,谢绫知道时机到了,她从怀中掏出小刀,向他的胸口扎去,扼住自己的力气刹那间松懈。
李握瑾吃痛地捂住胸口,“嘶!不愧是谢家姐妹,手段都如此相像。你是谢怀清的女儿,我本不能杀你。可现在是你行刺本王在先,弄死你也无可厚非了。”
“住手!咳咳咳…咳咳”两人齐齐回头看去,是卫玉安醒了,她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扒着门框,方才那一声耗了许多气力,现在咳得弯下了腰。
“梨儿,你怎么出来了?”李握瑾快步走过去伸手要扶她,却被她奋力打开。卫玉安强撑着身子一点一点挪到谢绫身边抱住她,护在她身前,“九王爷,你要杀姐姐,就先杀死我吧。只是谢绫若死,安国侯府岂能坐视不理?咳咳…咳咳…我劝你,莫要为了一时痛快…舍弃自己的大业。”
“阿妧…你可还好?”她的身子是热的,可手却冰凉,谢绫握住她的手,颤颤巍巍地搓着,想让她暖和一些。“姐姐,对不起…都是我,让你受苦了。”滚烫的泪划过苍白的脸,将冷风的吹拂变成雕刻。“我们不说这些,快,回屋子里。”两人相互搀扶着就要站起来,李握瑾却一把将谢绫扯开,要将卫玉安抱起,
“李握瑾,你给阿妧下药的事情不打算同她解释一下吗?”
原本挣扎着的卫玉安此刻麻木地停下了动作,她转头看向那双漆黑的瞳眸,“是吗?”
她知道李握瑾手段残忍,知道他说一不二,也曾说过一些狠话来威胁自己。可她以为他的这些手段都是强硬的,明面上的,却不曾想这人真的如此阴险歹毒。
“梨儿,先回房间,我会跟你说清楚的。”
“不!咳咳…就在这里说”她将那把短刀拾起,对着自己的脖颈,声如泣血,满眼是泪地看着自己曾经爱过,恨过的人。
“对…我是给你下了药。可那药本不是毒药,只是寒凉之物,你的安神汤是温热滋补的,所以二者一同使用,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那你呕心沥血做这些是为什么呢?”
看着她颤抖虚弱的身形,李握瑾沉默了刹那,还是开口“…只会让你比较嗜睡,看上去更体弱一些。”
“然后…我就没力气再逃跑了,是不是?”
“梨儿…”
“回答我!……是不是?”
“是”
“好…我再问你,这药是从何时开始下的?”风中她的身子愈发颤抖,但为了知道一切,她撑得住,也必须得撑住。
“药就在琵琶之中。”
……哒,短刀落地,强撑着的卫玉安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她轰地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觉得五脏六腑都骤然炸开,自己已没了人形。
琵琶是他们相识不久时所赠,那时自己还未爱上化名黎锦的李握瑾。但从那时起,这个男人就已经处心积虑地让自己成为他的笼中雀,掌心物了。为了得到一只心爱的鸟雀,不惜剪掉它的飞羽,只为能牢牢将它控于掌心。
“啊…哈哈…啊…恭喜你,九王爷,你赢了…你让我觉得我曾经付出的真情都如笑话一般…让我觉得我费尽心思的逃离,在你眼里都不过是…玩笑一般。”
“梨儿,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只要仔细调理,对,你今日就同我走,我找御医,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给你细心调理,不多时就会好的。”李握瑾说着便上前一步,看着她如此,他终于尝到了何为心碎,何为难过。明明…明明这些手段都是父皇曾经用过的,那些女人不都对他死心塌地的吗?怎么到了自己这里,没有将自己的梨儿困住,却困住了自己的心。
卫玉安摇着头后退,嘴角尽是苦涩的泪,“不…不…安神汤,安神汤的方子是华姨给我的,那是不是?”怪不得那时她总莫名地觉得心慌,整夜整夜地辗转难眠。想来那时总是日日抱着琵琶赏玩,一时药效强劲。下药本也不是为了置她于死地,李握瑾便暗中找人配了调和的安神药方交与华茹。
没有答复的话,只有李握瑾朝她张开的一双无措的手,但她心中已经明了。华姨应当早就知道黎锦就是九王爷李握瑾了,所以他的命令,她怎么敢拒绝。
噗…再次遭到身边之人背叛的卫玉安吐出红艳艳的一口血,苦笑着倒在谢绫身边。“李握瑾,你若对她还有半点儿心疼,就立马滚出我们谢府。阿妧自会有我们照顾!”
看着她泪痕未干的一张惨白的脸,脑海中倏地闪回初次见她时的模样,娇艳地如同石榴花一般的面容,说话时低眉浅笑中藏着的娇俏以及那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这双眼睛,令他魂牵梦绕。也正是从这双眼睛里,他读懂了她的心思。
她娴静面具之下的张扬肆意,她隐匿在安分守己之后的洒脱不羁。他当时便明了,若能给她一片自由的天地,她便再不会是仅供人赞叹的石榴花,而是葳蕤的树,奔腾的溪流。
她面具之下的那些暗流涌动深深吸引着他,让他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看她释放天性后的另一面。可诱她上钩之后,他又悔又怕,后悔给了她太多自由,怕她稍不注意就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所以在自己想象的这一切发生之前,他不惜以药控制她的身体。正如卫玉安曾对柳黛说的那样,为了能将美丽的鸟雀据为己有,猎人不惜折断它的飞羽。
心海跟着手指一同在冷风中微微颤抖,可自己也只想折断她的飞羽,但为什么她如今竟变成这样憔悴孱弱的样子,像雪花一般,稍一用力就要消失。
“……务必照顾好她”他似乎意识到自己错了,从最开始便错了。
等一切都沉寂下来,卫玉安已听不见半点儿声音,周遭的一切都是静默的,连同阴霾天中乍现的天光也只剩致人晕眩的刺目,而无半点和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