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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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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就不劳烦少将军费心了。”

沈万安这逐客令实在是下得不留情面,许钧泽心中愤愤却也只得悻悻而出。

只要留得青山在,他又何惧没柴烧?

房门尽开,只剩下一店小二还干杵在原地。那小二许是被许钧泽出门的神情唬得厉害,呆若木鸡似地捧着手中的木碟,等到双腿挨了结实一脚过后,才身体猛然一抖,随即他手中的马蹄糕和酒水也因失了平衡连带着木碟直往地面狠狠砸去。

但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闪过,那马蹄糕在空中回着旋儿竟又稳稳落在盘中,而旁边那坛女儿红也在转了三圈后老老实实立挺在碟中。

一枚不落,一滴不漏。

隋遇接稳木碟,朝小二不悦嚷了一声:“让你们备个糕点磨磨赠赠不说,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他自顾拿起那坛女儿红,然后将剩余装着糕点的木碟塞到崔扶荣手中,示意她送到沈万安面前。

崔扶荣心跳如鼓,却还是笑吟吟接过:“这都在外冷了半晌了,要不小的再去给大人备份新的吧。”

沈万安笑而不语,崔扶荣只能照例将糕点递到他面前。

沈万安不紧不慢拿起一块马蹄糕,纤指高举的半盈透几乎与身下的楠木案几融为一体,又几乎是刹那,她似能够隐约透过糕点的香气瞧出他眼中的晦暗。

崔扶荣下意识握紧了掖在袖口的匕首。

与此同时,小二的目光也顺着沈万安的动作挪到案前,待看清那残留的箭矢痕迹时登时脸色大变,直扑到案前惊慌道:“遭了遭了,这可是我们掌柜的最宝贝的桌子啊,这可该如何是好啊……要是被他知道,小的指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那小二的喊叫还拖着哭腔,听到耳里颇显扫兴,沈万安放下糕点,面露惋惜。

“罢了,只是可惜了这果子。”

才打开酒坛的隋遇也同样被扫了兴致,取出银两直接扔到小二面前:“去回了你家掌柜的,这些总够买他这张破桌子了吧。”

“够够够了,多谢大人,小的这就去差人再给您送些新的吃食来。”

小二一转眼就满脸喜色,揣好银两要撤那碟糕点时,却见沈万安突然抬手在木碟上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新木音色干瘪,余音不足,听起来并不怎么悦耳。

小二一头雾水下了楼,唯有崔扶荣的额间突起了一层薄汗。

被困驿馆这几日里她时常在楼下转悠,除了打量商贩外,几道熟悉的人影也会时不时闯入她的视线中。她知晓依照许钧泽的性子,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便在昨夜舍弃了玉坠向掌柜的讨了些东西。

沈万安心思缜密,她断然不会直接下在茶水中,他嗜甜如命,日日都会进食些果子,近日犹爱马蹄糕,至于隋遇他好吃酒,一见便挪不开眼,但她所用之物并非为噬魂散,不过些寻常迷药罢了。故提噬魂散不过是引许钧泽的人上钩,然后洗清嫌疑一表忠心,为后面制造可乘之机……

崔扶荣见隋遇又拎起酒坛,倏地一把夺过。

“好端端的你抢我酒做什么,啊~你这小孩不会也馋这口吧。”

“别吃冷酒,我帮你去热热。”

崔扶荣避开隋遇的贴近,捧着酒坛就慌忙下了楼,直到所有的酒水彻底被瓢泼大雨冲刷干净后,她颤抖的双手才略微松缓下来。

“嘶嘶——”

窸窣的声响从身后传来,她环顾一圈四周无异才快步跑回厨房。

“这边。”

须臾,一道瘦小的身影直接将她拉到一侧的夹道间:“放心,我早已打探好了,四处并无人跟来。”那小二一垂眸,许是也察觉出不当,又迅速松了手。

“方才实在是太险了,若是我再提早察觉出许钧泽的人马,也不至于一直被逼在廊外进退两难。”

小二懊恼叹了口气,一把解下额巾,特属于少年的舒朗五官间就复原了几分矜贵:“本想借由着那一脚直接将木碟全部打翻,可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幸好那案前还残留着打斗痕迹,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就算隋遇不出手,沈万安怕是也早有察觉。”夹道逼仄昏暗,彼时遮住了大半面容的崔扶荣声音显得愈发冷冽,砸在地面似与屋外的雨声瞬时融为一体。

方才虽看似是有人扫了他们的兴致,可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出来沈万安应该已经察觉了异样,可若是依照他的脾性,既然识破了她的心思又为何不直接动手呢?

他杀她,岂不是信手捏来?

少年似乎也回味过来其中蹊跷,惊惶喃喃道:“那迷药无色无味极不易被人察觉,他又是从何而知,除非……”

“除非,他是故意引我下手的。”崔扶荣一语道破,心中茫然也自解了一半。

她能够如此顺利跟掌柜交换自然不是因为她的举动有多么瞒天过海,而是他有意睁一眼闭一眼罢了。或许他早就料到许钧泽绝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任其滋事闹事再以静化动将他自己摆在一个合理又正当的位置,既挫了许钧泽步步挑衅的威风,也警告了暗处数双蓄意作乱的手。

许家尚且不敢再幕后干预,那旁人又有何胆量暗箱操控呢?

她曾天真以为他会松口留下她是因为对过往种种而产生的一丝怜悯,殊不知从头至尾她都只是一枚替他搅局的棋子罢了。

可怜悯也好,利用也罢,于她而言又有何异。

他既然暂未动手便也足以证明现在的她对他而言还有一线价值,既有价值,她何不将其化为最大呢?

崔扶荣双拳紧握似已暗下决心,而面前之人脸色惊惶,急切抓住她的胳膊。

“阿荣,此人心思何等狡黠,你待在他身旁万万不可,不行,今日我必须带你回夕州!”

少年越想越觉不妙,拉着人就当真要往外面走:“阿荣,你听我说,只要到了夕州找到义父我们就安全了,义父向来最是疼爱你和扶生的,他一定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去救扶生。”

“毓哥哥,我不能走。”

崔毓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回过头来。

“阿荣,你可知我废了多少心力才从釉州一路追随至此。”

崔扶荣哑然,怔怔望着面前的崔毓。

作为戚王的义子,在众人皆以为她早已命陨叛军乱刀时,唯有他奋不顾身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再加上她与他曾有段年少相伴的情谊在先,她理应记挂着这份恩情。

但当年戚王为谄媚许家而屠戮族人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而作为戚王最强心腹的崔毓便首当其冲杀在最前面……

崔扶荣垂眸一点一点将少年的手指掰开,然后走至炉前轻车熟路掀开汤碗。

崔毓见她只沉默摆弄着汤水,语气变得急促起来:“阿荣,你可是西洛最尊贵的公主,岂能平白留在此处给旁人做佣!”

公主?

前世她为人洗手煲汤多年,哪还有什么公主的尊贵。

崔扶荣失笑,抬起头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徒一虚名又有何用?”

“你还有我,还有义父啊。”许是察觉出她的目光渐渐冰冷起来,崔毓双眸一转,继续道:“当然还有扶生啊。”

提及扶生,女孩冷冽的面容果然松动了两下,崔毓乘胜追击又劝道:“我知晓你与扶生自幼长在一处感情深厚,此次定然气恼义父舍弃扶生送他去东篱为质,可阿荣你有所不知,三州叛乱所酿成的惨案已然无法逆转,若无东篱派兵协助我们以及夕州百姓的命早就死在叛军刀下了啊。”

“那你可曾想过为何明明是西洛的叛乱,东篱的援军却来的要比其余七州还要及时?”

崔毓眉心微动似没料到她能说出此话,但下一瞬一改眼底惊诧,无奈低叹了两口气。

“东篱纵有狼子野心也好,蓄谋已久亦罢,然西洛大势已去已成不争事实,此番委曲求全送扶生为质何尝不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为西洛留存一丝血脉日后东山再起呢?阿荣,这世间纵有千人万人唾他、骂他,可义父真心疼你与扶生多年,你总该明白他的迫不得已,总该晓得他的良苦用心啊。”

崔毓字字悲戚,崔扶荣却蓦然一笑。

好一个为保东山再起的委曲求全,好一个迫不得已的言不由衷。

也好一个忠心耿耿。

“这些当真是皇叔所言?”

崔毓见她一笑自是松了口气,回答得格外爽快:“自然。”

他正欲再多补几句,只见她笑盈盈盛了碗汤递到他面前。

崔毓一脸不解:“这是?”

“做都做了,自不能白白便宜了东篱人。”

本就是张俊秀的小脸,笑眼一眯更若一弯月牙倒映在玉盘之间,崔毓一时恍惚:“那你这是想通要随我回岁州了?”

崔扶荣笑吟吟点点头:“我岂能真不晓得皇叔的一片苦心,毓哥哥,快尝尝我的手艺。”

“好,只要是阿荣做的那定是人间美味。”

少年举起汤碗一饮而尽,身旁少女脸上的笑容就愈显明媚。

“那我这就去备马车,我们即刻启程。”

崔毓兴冲冲就外奔去,然不过五步脚底就一阵发软,四肢传来的无力感压着他瘦弱的身躯一点一点朝地面贴去。

“噬魂散?”他双目瞠圆就直挺挺倒在地上,高擎手臂不可置信喊道:“阿荣,你竟然对我下毒……”

“是啊,我竟然对你下毒。”

她缓缓蹲下身,将怀中那把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牢牢攥紧在手心。

“那玉坠珍贵岂能区区几包迷药就将我给打发了,你我旧相识一场,如此珍世罕药用到你身上也算是成全你一半的崔家血脉了。”

崔毓奋力挣扎着起身,可不受控的四肢却依旧贴在冰冷地面上,一时只能低声咒骂道:“你个忘恩负义的贱人,你可知我来此都是为了救你!”

“救我?”她手中的匕首一翻转,眼底顿时折出一道寒光:“究竟是救我,还是将我绑回夕州去讨好许家,继而成全你们卖国求荣的丧犬大计!”

“你!”

“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匕首落在他喉间微捻,血珠便涔涔浸润了她的指尖,崔扶荣唇角微勾:“我不仅知晓这些,还知晓你们这一张张披着羊皮下的豺狼兽面做的都是些什么龌龊交易!”

崔毓见她直接戳破那层窗户纸索性也不装了,低垂了一眼脖间颤抖的小手,顿时面露三分讥讽:“哈哈哈哈……阿荣,这一切都是西洛王软弱无能,而不是我们野心勃勃……”

一提及西洛王,崔扶荣腕间又多了三分力道:“父王一向仁义治国,并非软弱无能!”

“哈哈哈哈,好一个仁义。若非他四处好施假仁义,三州何至于反叛,究其本质他与东篱皇帝又有何区别?”崔毓边笑边轻蔑抬起眼:“阿荣,你杀不了我,一个每年围猎都舍不得杀生的人,凭什么杀得了我?”

是啊,每年的围猎她总是躲在他们身后,那时父王的狐裘总会将小小的她紧紧裹住,每每打到猎物之际,他总会轻点着她的额头宠溺的说:“我们阿荣是西洛的公主,公主亦兼顾一国荣辱,难免有朝一日亦会亲眼见证血腥,但阿荣你只要记住一点,若真有那一日父王定会拼命护住你和扶生,不让你们手上沾染半分污秽……”

父王确实没有食言,在叛军杀进王宫之际,若非他以身相抵她和扶生怕是早就死于乱刀之下,但与此同时他们残喘一命的代价却是他的尸首被挂于城墙之上,血流千里……

“阿荣,你是杀不了我的。”

“一个余孽而已,要不是当初留着她有用,岂能让她残喘至今……”

崔毓的笑声混着那从记忆中撕裂开的嘲弄,瞬时让那还噙满泪珠的美眸浮出一抹猩红。

父王,身为西洛公主除了知晓争权夺利的血雨腥风外,亦可亲手沾染污秽杀出一条血路。

眼眸微沉,崔扶荣手一紧:“崔毓,我给过你机会的。既然你永远都背叛不了你的义父,那就先下去替他开开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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