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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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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已好了许多,只是惊魂未定,见洛晚荷过来,挣扎着想起身相迎,却又被按回了床上。

“你... ...你怎么会这样。”

洛晚荷甚少失态,柳枝情状映在眼里,不由一惊。

柳枝原就纤细的身型裹在中衣更显伶仃,几缕乌发黏在额间,颈间绕着细麻布,锁骨突出得厉害。

洛晚荷也顾不得往日温雅姿态,三步并两步到床边,小心地探了探柳枝额温。

“夫人,姑娘您两位先说话,妾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

瞧着洛晚荷急匆匆进来,林姨娘知机地柔婉一笑,松开柳枝的腕子,领着屋中的侍女都退下。

“你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知会我?我,我... ...”

洛晚荷看着柳枝苍白的脸色,后悔得很,又不敢贸然动作,怕再伤着她。

“好姐姐,就我这点小伤——再不就医都愈合了,不劳你忧心的,只是说着吓人罢了,想好了再告诉你呢,”

柳枝看洛晚荷着急,握上她手,摇了摇,撑起身子,咧嘴一乐,牵动脖子上的伤,又倒吸一口冷气。

“我只是躲个懒,想让林姐姐她们再多帮我管一阵子事儿罢了,别人不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

柳枝握紧洛晚荷的手,脸上半分不显,仍大大咧咧地笑着。

“这儿没旁人,你且告诉我... ...你究竟因何遇险的?”

洛晚荷心有余悸,实在放心不下,压低了声音。

“你们在公主府,究竟遇着了什么?”

“我当时怕得厉害,只记得跟公主喝茶,然后有几个扮作侍卫的鞑子混了进来... ...想抓公主当人质,我冲上去替了下来,再然后,就是陆钊领着亲兵到了。”

她问得直接,柳枝一愣,却没多犹豫,将此前跟陆钊统一口径的说辞,讲给洛晚荷听。

她经了这么久,也学会在洛晚荷跟前藏心事了。

柳枝下意识觉得,这事儿,绝不能跟洛晚荷和盘托出。

“你,你啊... ...怎么就这么。”

柳枝的性子,倒真干得出这种事儿。

“真的,只是如此吗?”

洛晚荷皱眉,眼神动了动,拿过小案上的一颗橘子剥,橘皮的清气飘散。

博山炉漫出安神香的青烟,与橘皮清苦纠缠着浮向藻井。

桂树沙沙响,早开金粟顺着半启的雕花窗棂跌进来,正落在杏色锦衾上。

远处三两声寒蝉嘶鸣,衬得屋内越发寂静,能听见灯芯的轻响。

柳枝迎上洛晚荷的目光,轻咳一声。

“是啊,我当时吓坏了,记得不清,你也知道我脑子本来就不好用... ...”

她挠挠头,憨笑两下,掩过心虚。

柳枝胆子并没大到敢和皇亲贵胄对着干,也不敢从自己这儿传出别的说法。

但洛晚荷可不一样。

她要是知道这事儿,说不定真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之前洛晚荷威胁陆钊场景... ...柳枝不敢忘。

柳枝实在清楚,整个伯府拿出来,都没有能跟大公主谈判的筹码。

“是吗?”

洛晚荷方才还低眉,听她这么说,抬起头来,盯了她一会儿,声音很轻,却没得到别的答复。

“罢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不让你再想了,你好好将养吧。这阵子的事儿,我带人打理就是。”

她终究没再问下去,把几瓣橘子搁在小碟里,敛裙起身,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洛晚荷怕再吓到她,也就将此事按下。

柳枝说得轻松,但经此一劫,洛晚荷依旧后怕得厉害,又在伯府住下了。

伯府二房夫人早就退居佛堂,守寡的三房也向来少走动。陆王氏奉皇命“颐养天年”,林姨娘等人成了府中掌事的主力。

方妈妈和洛晚荷带着几个姨娘,将伯府事务打理得妥帖。

此时中秋将至,柳枝静养,恩赏不绝,碧霄庭一时倒真成了个富贵清闲地。

八月初十,新桂尽开,洛晚荷刚和林姨娘一同看堂会班子(1)试演《素娥捣药》。

伯府东苑戏台新搭了青绸天棚,扮嫦娥的伶人甩出三丈水袖,银丝绣成的落菊瓣子随着袅娜回首簌簌落在青砖上。

洛晚荷刚清完帐,就被请来观戏。

倦意漫上眼尾,洛晚荷斜倚引枕,丝竹入耳,她也只是不经心地点头,左手虚拢着《盐铁论注疏》,嘴里仍念念有词。

林姨娘递过来的杏仁茶已凉透了,茶面凝起一层薄脂。

洛晚荷书抵在额间,昨夜写的《治河三策》草稿从袖中滑落,正覆在戏单上。

林氏见她快念痴了,不由微微蹙眉,帮她把纸捡起,使干净茶盏压好了,才轻扯她袖口,笑道:“姑娘,细看那捣药杵——”

话音未落,她回神一观,戏台两侧升起缕缕青烟,药杵顶端绽出点点金粉,竟是嵌着机关的火折子。

台上十二扇绣屏忽地翻转,露出背面嵌的菱花镜,将暮光折射成满地碎银。

戏台上爆开的金粉如星雨坠入眼底,她一惊,书卷啪地落在青砖上。

洛晚荷弯腰拾书时,瞥见自己袖口磨出的细微毛边——这是第三件被烛油灼坏的衫子。

往后不能熬到三更才睡了,她心中暗想。

洛晚荷刚坐正,就见角门两个丫鬟引着一灰衣小厮,捧着锦匣并节礼疾步而来。

“姨娘,姑娘,是谢老国公赠的桂花笺。”

送信小厮躬身呈上鲤鱼匣,缝中沁出一缕沉水香。

洛晚荷用发上银簪挑开火漆,见纸上字迹筋骨峥嵘,正是她那早有鸿儒之名的外祖字迹。

“孙儿问渊自津门携紫蟹十二篓入京,中秋当携冰鉴拜会。”

她瞥见“漕仓巡检”几字,缓神朝林姨娘笑笑,将下头的信递了过去。

“漕仓向来是实缺,他也算有出息。林姐姐你瞧,咱们府上中秋宴的蟹,不知能不能比过津州来的呢... ...”

不知为什么,洛晚荷今儿瞧着礼单上的紫蟹,总能想起泥泞巷中那少年溃烂的双腿。

那些田庄上的人,也有中秋可过么?

她经了许多事,锐气减了不少,早没了先时恃才傲物的精气神,想快些为官的念头却越来越重。

“此前黄河决堤,津州亦受牵连,就是这位谢大人使芦苇扎浮桥运粮的,不知妾记得对不对。”

林姨娘看她忧心模样,柔婉一笑,袖中掐算一番,帮洛晚荷把盏中茶满上。

“姐姐记性好,圣上还赐过一方‘急智救民’匾,这回想来是给他安排新去处了。”

洛晚荷捧茶抿了两口,她们话音方落,戏台忽传铮然裂帛声,悠悠不绝,原是戏已演完了。

伶人盈然施礼,悠悠回转幕后,满台轻绸委地如皱波,有两伙仆妇麻利过来,收拾戏台。

“赏。”

洛晚荷跟林姨娘各将两枚银锞子放进描金托盘,林姨娘突然顿了顿。

扮玉兔的小伶人腕上有道新愈的鞭痕,在雪白水袖间若隐若现。

不等她皱眉,洛晚荷已唤了那小伶人并班主上前,亲自在那小伶人手上放了枚银戒子,温声道。

“收着,治伤用。”

不等那姑娘道谢,洛晚荷已拢着书,转身走了。

林姨娘瞧她背影,叹了口气,也在班主手上添了个银锞子。

“先生,唱戏的这些都是小儿家,您这阵子不要苛责了,中秋堂会不求精妙,热热闹闹,不出差错,一团喜气的就成。”

她见班主眼中精光,微微拧眉,声儿轻缓,却自带了威严。

“咱们伯府是积善之家,结交的人户也是仁厚为先,那些个年长的老封君都喜爱这些姑娘小子,届时少不得打赏问话,您可别惹了贵客。”

这班主是个人精,听这话哪有不明白的,又见这府中的姨娘和丫鬟都是如此派头,自然连连称是,也真把她们的话听进心里。

她们回院时,正瞧见方妈妈同蒲稍、花枝测罢酒温,转去灶上领人试蟹,好叫开宴那日没有错漏。

洛晚荷跟林氏为着管事方便,暂时搬进了府中最方便出行的枕月山房住。

林氏专给她辟出了个侧间读书用,自个儿也有个熬药配药的小角房。

因众人都受赏,伯府风头正盛,院落大都重新粉刷过一回,为了中秋宴,布置得喜庆。

洛晚荷这些天待在府中,什么都不放心,连轴转了几天,还是显出疲态来,实在没功夫往碧霄庭那儿去了。

柳枝新开的成衣铺那边,先托付了周姨娘过去,周姨娘骤然有了施展手艺的地儿,话也多了不少。

别人都在忙,周姨娘倒成了碧霄庭的常客。

柳枝这阵子多思多想,噩梦缠身,她怕给人添忧,总不敢说,一日日在心口积着。

柳枝原本计划着,要在中秋宴上穿上自个儿铺子的成衣,亲自招揽些生意,现在神色却总是恹恹的。

为了逗柳枝开心,成衣铺那边活泼伶俐的绣娘时不时跟周姨娘一同过来,给她看衣裳样子,一来二去,总算又有了活气儿。

周姨娘总是坐在碧纱橱外头,领着姑娘们做针线,也方便照护柳枝。

八月十一戌初三刻,白日忙绣活说笑的姑娘都散了,守夜的丫鬟在廊下打盹,周姨娘则半靠在罗汉榻上帮洛晚荷补衫子。

一片寂静中,卧房里间又传来柳枝压抑的呜咽。

“夫人可是又魇着了?”

周姨娘赶紧撂下银针,疾步转入,喂柳枝喝了一盏温水。

“好姑娘,没事了,没事了... ...”

她见柳枝神思恍惚,轻轻揽人进怀,将绣着安神符的枕巾塞进她汗湿的掌心。

“妾给您做新衣裳呢,这面儿是青莲,这面儿是锦鲤,您这么好的人,没有不逢凶化吉的道理... ...”

柳枝颈间刚换过的细麻布被月光映得雪亮,她脊背仍抖着,靠在周姨娘怀里,却安静了不少。

周姨娘少佩钗环,身上总是淡淡的日头香味儿,轻拍着柳枝的背,哼起农家小调,终于见她平稳睡下,才唤守夜的丫鬟吹熄了院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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