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尤伦的本家并不在城堡,但尤格斯还是让人给他清出了一个房间,就位于二楼,供尤伦来往时留住。
因此,尤伦的房间并不是很大。程岁心里算了算,和昨日尤琳卡下葬用的差不多时间,于是他快速搜了一遍,迅速离场。
但NPC们仿佛做过这些事很多遍一般,动作又快又熟练。
程岁刚一出门,就听到二楼楼梯口上来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的,一下一下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上。
程岁并不能很好地判断这脚步声是属于谁的,但无一例外的是他都需要回避。
楼梯口就这么一个,除非他跳窗。
像是察觉到他的想法,荆棘条攀附在窗上,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虽然雨渐渐小了,窗还是关闭的状态,但程岁还是稍稍远离了一下。他立马找了个死路的拐角,沿着墙壁蹲身下来,双眼紧盯着楼梯口的方向。
但程岁感觉周围越来越不对劲,好似有什么东西像毒蛇一般粘腻在他的身上。
走廊上愈发靠近的脚步声,反倒衬得周围空洞般的寂静。外面雨势渐弱,视野却依旧阴沉。
墙壁上挂了一排的油画,画的是尤格斯和他的家人。尤桑乖巧矜贵,尤琳卡漂亮妩媚,尤伦笑容精明,尤格斯夫妻恩爱非常。
程岁敏锐地发现,那些如同实质的目光来自窗外,也来自油画。画上的人像直视着前方,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但程岁知道它们在看自己。
这些视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聚集在他的身上,不加半分掩饰,仿佛要将他的身体穿插成千疮百孔。
程岁连动一动自己的身体也做不到,后背冒有冷汗湿透了他穿着的衬衣,寒意一寸一寸地沾染上他紧绷的皮肤,欲要将他吞没在其中。
他其实也是第一次进这种灵徒副本,但比谢南常和蒋厉要好得多。他普通副本已经过了五六次,这一次进来还是因为他的哥哥。
程岁向来对这些视线极其敏感,毫无抵抗力,甚至是恐惧到窒息,反倒是缓缓走近的脚步声隐隐地吊着他一口气。
但脚步声很快就停了下来,他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容精致的脸。
原来是尤桑。
看见是他,程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皮肤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直接向后一倒,贴着墙壁坐在地面上。
周围聚集的诡异视线也在这一瞬间消散离去,好似连空气都轻盈了几分。
尤桑对他的反应很感兴趣,在等程岁缓和了一会儿后,朝他绅士地伸出了手:“客人,需要我拉您起来么?”
程岁也没多客气,道了声谢后借着尤桑的手从地面起身。
任由空气顺畅地进入自己的肺部后,程岁率先抢占开口时机:“小少爷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还在观赏这些油画,它们很出色。”
他是做设计的,对这些笔触也有一定的了解,这些油画的确很让人惊艳。
尤桑抿着唇淡笑起来:“这样啊,感谢您的赞美。但我们的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我见客人您没到席,便想上楼来亲自寻一寻人。”
刚下完葬就来吃饭,NPC的胃口真好。
尤桑看到程岁发黑的脸色,好似讶然道:“客人您的脸色好像不太好,需要我带您去配药室见见医师吗?”
程岁听他的语气有点不大对,便问:“小少爷好像很了解配药室医师的作息。”
在这个用饭的时间,城堡里的医师都这么敬业?
尤桑轻笑一声,没做回话。
但对于去不去配药室的问题,程岁并不想过于引人注目,便礼貌回绝了尤桑,并与他一起下楼去。
程岁装作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姗姗来迟的模样,躲避其他灵捕狐疑的眼神,坐到了谢南常身边,朝自家队友微乎其微地点点头。
目前席上的灵捕数量和早上没有变化,大概是因为昨日那位灵捕的奇思妙想启迪了其他人,令之纷纷效仿。
反而是坐在上位的贵族NPC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尤桑慢条斯理地享用着自己的午餐,不慌不忙的姿态丝毫不见上午的可怜狼狈。
坐在他对面的尤伦虽然面上不显,但给人的感觉就是慌乱不安,焦躁到了极点。
他叉起一块食物放入口中,艰涩地将其吞咽下去。
却又仿佛自暴自弃一般,他放下刀叉,猛地朝尤格斯举起酒杯:“尤格斯堂哥,我们不可能永远沉湎在过去的伤怀当中。来,干了这一杯,明天的我们一定会更好。”
琥珀色的酒液流淌着温润的暖光,被尤伦尽数咽下。
没错,他慌什么,人已经死了,他还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应该高兴才对。
这种场景应该痛痛快快地喝酒才对!
尤伦的眉毛欢快地跃动着,神情一下子愉悦起来,神采飞扬,也不知道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好事。
尤桑的眼尾微微上挑,不着痕迹地打量场上的所有人。
他知道在这里的每一位,各自心怀鬼胎。他们不是来吃饭的,是来走剧情的。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场戏里的一个角色。
尤桑轻轻抿掉最后一口酒,用餐巾擦拭去嘴角沾上的液体,格外细致。
时间已经过半,就是不清楚这一批的灵捕们有没有察觉到。
*
事实证明,相比某位灵捕,程岁果然是一名靠谱的队友。
他从尤伦的枕头底下翻出一封信,准确来说是一封催债信。这封信很好地证实了尤伦明明身为贵族却穿着老旧的缘由,以及他一大笔债务的去向。
看落款的日期正好是今天,所以尤伦今天这么早出门是为了收信。
但耐人寻味的一点是,在信的结尾有一句话是这样的;“将人送过来可以抵掉大部分债务,祝您顺利。”
这句话的意思实在很好猜,最近尤伦老想带出城堡的人,除了尤桑还能有谁。
“这貌似就是想要把尤桑给卖掉的意思。这样解释就能够对应上尤伦代表的财富了。 由于那位灵捕阻止了他将尤桑带出城堡,因此损失了他的机会,于是对其产生了杀意。”
郭茜倚在桌边,一边回想一边试图将线索给串联起来。
其实她说的还不够准确,看今天早上尤桑的态度,如果没有灵捕阻止,他也会找到其他理由来拒绝,所以灵捕还是被当成了挡箭牌。
阿欢继续顺着她的思路分析道:“于是尤桑的拒绝促成了尤伦的动机。他应该不止一张地契在萨曼妮手里,才会想到要去偷。而那张在尤琳卡手里应该也只是萨曼妮为了贿赂她封的口,以避免把柄的泄露。”
“但由于萨曼妮出乎意料的惊醒,尤伦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对方杀死。”
谢南常听着她们的分析,静静靠在窗边。
他半垂着眼皮,视线透过玻璃投在楼下的一面窗,那面窗正以一种不慢的速度消失,外墙的荆棘得以向上爬行得更加顺利。
但不管怎样,只有在荆棘淹没这座城堡前的时间才是安全的。
“尤桑为了自保,会给尤伦下毒,时间大概就在今天。”谢南常慢慢地打了个哈欠,转头面向郭茜,“对了,请问如果现在就指认灵徒,会发生什么?”
郭茜听完后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十分怀疑谢南常开了挂,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拉快了进度。
但她仍然解释道:“会强制进行一对一决斗,大多数人为了稳妥都不会选择这样做。怎么,你又知道了?”
他随意摆了摆手:“有人选,但既然这么有风险,那还是算了,毕竟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柔弱无能的脆皮。”
众人:“……”
神特么柔弱无能,现在外边谁不知道有个叫谢南常的新手灵捕,以全场第一过了迄今为止的两个副本,用时还打破了最短的新纪录。
本来就够让人嫉妒了,还四处点火,拉仇恨无数。
他们一定没学过这四个字的写法。
见谢南常要离开房间,程岁连忙叫住他:“谢南常,关于那个欲望的说法,你想清楚了吗?”
谢南常:“其他人很好猜,尤琳卡身份,萨曼妮权力,尤伦财富。尤桑的死亡条件没人踩到过,但也有可能是踩到了但没人知道。”
“萨曼妮曾经有透露过,尤桑从小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房间里却又这么多需要剧烈运动的武器,再加上尤琳卡给他带的那瓶药,我更偏向于他是健康。”
谢南常撑着下巴,斟酌了一下,又继续猜想:“至于尤格斯,他的线索实在太少,完全看不出来,我得出去碰碰运气。对了,还有第六个人,这个点你们也去找找思路。”
说完,他拉开门,独自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停了有一会儿,但窗子仍旧是紧闭的,使屋子里闷着一股混浊的热气。
现在的三楼纯粹只是一个躲避荆棘的最后庇护地,要找到线索还是得去一二楼。
城堡里的下人总是神出鬼没,只在餐点时出现,这倒让整座城堡显得格外的寂寥空旷,隐隐平添了些萧瑟沉寂的味道。
只有一二楼的走廊是挂了油画。谢南常回想起程岁说他饭前经历的事情,视线缓缓上移。
油画上的人像用隐晦的眼神,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经过的灵捕。
画框上面雕刻着复古的精美花纹,将油画给框起来,没有玻璃罩住,露出颜料所覆盖的那一面,与空气亲密接触。
谢南常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在没有任何东西的阻拦下,他用火柴头轻轻磨蹭着画纸边缘,道:“这画纸质量不好啊,看,都起毛边了。”
人像:“……”
能干点人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