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进站，武濯云解开安全带，头一个冲出车门，连祁紧随其后。
出站口恰好有一辆空闲的出租车，武濯云一面招手，一面大步奔去。跑得太急，下台阶时，冷不防一脚踏空。
“小心！”连祁下意识搀住她的胳膊，勉强稳住两人身形。
武濯云按下惊呼，继续拔步向前。直到车子启动，高悬的心才略微安稳一些，垂眸解锁手机，给奶奶拨去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爷爷的声音率先传来：“汤汤，你和小祁到鹤城啦？”
武濯云的泪陡然落下：“我和连祁十来分钟就到中心医院，爷爷你怎么样……”
“汤汤放心，我还好。”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武岐成刚转移到普通病房，话音尚且虚弱，但也足以让两个孩子不至于太过慌张。
简单聊过几句，徐妍郁接过手机，再三嘱咐他们务必注意安全，随后挂掉电话。
前方红灯，车子停下，武濯云茫然望向窗外的丹江河，大脑一片空白。
“想什么呢？”连祁探手，抚一抚她的肩膀。
武濯云默然摇头，等车子重新启动，片刻，才闷声开口：“爷爷身体一直很好，从来没有住过院。我怕……”
连祁握住她冰凉的手：“别怕，我会尽我所能，陪你一起面对。”
“好。”武濯云轻轻回握他的手：“连祁，谢谢你。”
连祁笑她：“小傻瓜，谢我做什么。”
走进爷爷所在的病房，奶奶正在一勺一勺地喂他喝水。阳光明晃晃的，漾在他们身上。
“我来吧，奶奶你歇一歇。”武濯云放下背包，从她手里接过杯勺。
“好。”徐妍郁起身，望向连祁：“小祁先和汤汤陪师父说一说话，我出去一趟，待会回来。”
连祁答应，从角落寻来一个塑料凳子，在师父床边坐下。
水只喝去五六勺，武岐成便摆一摆手，表示不再需要。
武濯云把杯勺搁在床头柜上，想问爷爷的病情，却又不敢开口。
还是待会找机会问奶奶的好，她为爷爷掖一掖被角，心下思量。
徐妍郁来大厅缴纳住院费，带的现金不够，还差一万出头。她走向不远处的ATM机，从钱包里取出银行卡，输入密码，点击查询余额。
须臾，跳出一串数字，25600。
徐妍郁蹙眉，取出一万三，去窗口重新排队缴费。
存款即将告罄，明天下午还有一场手术需要七万，得赶紧借一笔钱应急才行。回住院楼的路上，徐妍郁打开通讯录，斟酌片刻，拨出一个号码。
本以为不成问题，谁成想一连问过六个人，听说她要借十万，都顾左右而言其他。
徐妍郁长叹一口气，不远处就是病房，她拐进楼梯间，打算再打上几个电话。
连祁从开水房打水回来，路过这里，陡然听见师娘在和人通话。本无意偷听，只是话音清晰，径自传入耳中。
师娘缺钱，十万应该也只够维持一段时间。病情多变，后面或许还需要更多。
汤汤自然没钱，师父虽说可以通过篆刻换钱，但现在肯定不大现实。
连祁不动声色地离开，心想十万不是小数目，凭他的力量很难凑到。
除非……
去找父亲。
又是婉拒，即便已经将十万降到五万。徐妍郁垂下举得发麻的右手，粗略活动两下，准备再试最后一次。
封学芩正在画室作画，手机撂在客厅，铃声响起，复又归于平静。
徐妍郁抿唇，把手机收进衣袋，向病房走去。连祁不在，只有武濯云一个在陪武岐成说话。她推门进去，随口问道：“小祁呢？”
“他说有事，出去一趟。”武濯云一面回答，一面起身给奶奶让座。
“小祁这孩子可真好。”徐妍郁坐下，望向孙女：“今天周三是吧？待会咱们请他吃顿饭，赶紧让人回学校上课去。”
武濯云点头，心想再有一个月期末考试，连祁还得准备实习，确实不宜分心。
连睦祉做完一台手术，脚步虚浮地回到值班室，冷不防瞧见连祁，恍惚间还以为是一场梦。
“你……”三年不见，连祁似乎长高半头。连睦祉张一张嘴，什么都想问，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有钱吗，借我十万。”沉默片刻，连祁率先说道：“三年之内，一定还清。”
“做什么用？”连睦祉肚里饿得慌，从抽屉取出一块无糖巧克力，拆开包装，咬下一大块，心想怪不得肯跑回来，原来是缺钱。
“师父病重住院，武家吃紧。”连祁回他，浑身没一处自在，很想就这么离开，和之前一样。
“哦。”连睦祉了然，递给他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二十多万，密码是我生日，阴历的。”
连祁松一口气，伸手去拿，又听他问：“还记得我的生日吗？”
见他点头，连睦祉现出一个笑：“晚上回家吃饭吧。”
连祁拒绝的话滑到嘴边，目光落在他的几根白发上，鬼使神差般，点头答应。
连睦祉笑得愈发开心，囫囵吃完最后一小块无糖巧克力，开门送连祁离开，打算待会请两小时假，提前回家准备晚饭。
连祁一手紧攥湛蓝色的卡片，一手给师娘发消息，告诉她自己筹到一笔钱，可以先拿来给师父治病。
徐妍郁正在和武岐成商量钱的事，瞧见连祁的消息，既惊又喜：“岐成，小祁说能借给咱们二十多万。”
“难怪急急忙忙跑出去。”武岐成恍然大悟：“这钱八成是从他爸爸手上来的。”
“要不然……先借十万应个急，后面再想别的办法。”徐妍郁搓一搓手，打心底松一口气。
“嗯，先借十万。”武岐成点头，顿过一顿，又道：“我书房暗格第一层的胡桃木盒子里有十九块芙蓉石，待会让汤汤回去拍一些照片，我在朋友圈和群里发个消息，卖掉吧。”
“这些东西少说能换两万。”武岐成盘算：“等做完手术，我多接上些单子，再卖一批印石，就能把钱还给小祁。”
“可暗格里不都是你的宝贝……”徐妍郁有些犹豫。
“这有什么宝贝不宝贝的？要不是我一有钱就买印石，这会你也不必为钱发愁。”武岐成眨一眨眼，笑眯眯安慰妻子：“你也知道的，除过这十九块芙蓉石，我另有二百多枚压箱底的宝贝，只是短时间很难以合适的价钱出手。不如先抛这些芙蓉石，探一探路。”
“好。”徐妍郁点头，若有所思：“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肯定没问题。”武岐成瞧她眉间微蹙，忽然后悔一直以来对钱财的轻视。
“什么没问题？”武濯云从洗手间出来，好奇道。
“没什么。”武岐成笑道：“我打算出手一批印石，送小祁去省城之后，你回家帮我拍一下照片。”
“好。”武濯云应声，心想爷爷竟然舍得卖印石，多半手头吃紧。
我能做些什么呢？她咬唇，思来想去，似乎只有篆刻这门手艺。
连祁站在中心医院大厅的ATM机前，输入密码，将十万转进师娘账户。原本想转二十万，她再三推辞，只好作罢。
他并不打算今天离开鹤城，起码得等师父做完明天的手术再说。
于是当晚武濯云和连祁便分开行动，各自回家。
第二天一早，连睦祉提一篮水果，和连祁一起出现在病房门口。
武岐成和徐妍郁一怔，武濯云则有些许紧张。
倏尔，徐妍郁回过神来，起身招呼：“睦祉、小祁，快过来坐。”
“多谢徐阿姨，我先找武叔叔的主治医生聊一聊。”连睦祉放下果篮，不多时，与主治医生一同进来，甚是熟络。
从他们和爷爷奶奶的交谈中，武濯云听出爷爷下午要做的手术并不复杂，一个小时就能结束，心下顿时安稳不少。
即便如此，真正守在手术室外头，还是格外心焦。
“汤汤别怕，只是常规手术，会很顺利的。”连祁低声安慰。
“嗯。”半晌，武濯云点头，目光暂且从手术中的红灯上挪开。
半个小时之后，手术如期结束，眼见武岐成转醒，徐妍郁和武濯云欢喜得无以复加，连祁亦是高兴。
傍晚下楼吃饭，武濯云踢一踢路边的石子，蓦地问连祁：“你说，哪里适合卖印石？”
连祁好奇：“你有印石要卖？”
武濯云点头，又摇头：“不是我，是爷爷。”
“爷爷要卖一批珍藏的芙蓉石。”武濯云解释：“他本来打算自己在朋友圈和群里卖，不过总被压价，很不划算。”
“师父师娘最近缺钱吗？”连祁停下步子，心想要是还缺，就把剩下的十六万也转过去。
“应该不缺，不过我听奶奶说，家里有借十万的外债。”武濯云认真盘算：“这些芙蓉石品相不错，按一枚一千上下估算，十九枚能换两万左右——前提是找到妥当的途径售出。”
连祁了然，苦思冥想到医院食堂门口，迎面走来一个低头刷D音的少年，“三！二！一！上链接！”的吆喝随之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不觉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