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外面的雨依然没有停。
几人决意随着图纸踏上前往百雀岭的路，快出长轻门的时候，一顶雨伞晃荡在雨中：“你们要去哪儿？”
“这不是那个封雨屏的老板娘？她怎么在这儿？”黎光自以为声音很小。
“雀姨，我们去百雀岭。”慕容疏月倒是很亲切，她那副爽朗的笑模样总能叫人觉得高兴。
“果然是那个地方哦，喏，这个给你们，算作感谢，还有，托付的事，我记住了。”
雀姨依旧是花花绿绿的一身衣服，身上的避水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剩下些金银首饰，却不比她手里递过来的那支羽毛来的闪耀，那是一根极长的羽毛，带着七彩的光芒，隐约的颤动着，很是奇异的样子。
“这种东西也能拿出来送人么？”甘慕青紧盯着她：“你不打算再回去了吗？”
“你们要是不乐意要，也大可以还给我。”雀姨看着这人，依然觉得和他不对付，这凶神恶鬼的，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这年头的后生真是不好说话，一个个的，真是。”雀姨虽然嘴里嘟囔，可根本没有要收回来的意思，走的更是很快，像是不想多留。
“这雀姨好奇怪，给我们根羽毛干什么？”
轩辕长清这会儿正不知道想些什么，远远的看着那个中年女子的身影走远，既是放心又是担忧，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是她当时从百雀岭逃来此处用的东西，据说像这样修成人型的雀鸟，一生只得一根，可以穿梭来回，毫不费力，如今灵力匮乏，没了这东西，她只怕难以再回到故乡了。”
慕容疏月慢慢解释，面上虽然略微有些哀伤，到底还是振奋起来：“不过不碍事的，只要我们把这麻烦解决了，届时再把这东西还回来也可，而且，倘若灵力复苏，就算没这东西，雀姨也能凭灵力出趟远门，不必担心性命之忧了。”
她这话说的希望满怀，黎光听了忍不住幻想去。
只是几个人走的急，也并不管他是否回神，那根羽毛便在顷刻之间转换成另一模样，飞飘在半空中，犹如小舟大小。
“怎么说这也是个好宝贝，竟然能承载我们几个一起。”
黎光好奇的伸手去摸，那羽毛的间隙里透出一些浅淡的风来，而后是细软的绒毛，在掌心摩挲之下毫无变乱的迹象，反而柔软乖顺。
“要是灵力复苏，到时候我也要造出来这么个东西，哥，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出去玩儿，怎么样？”
“嗯，好。”黎明看着他笑，身处在这阴沉纷乱的雨丝之中，连一丝阳光也窥不见的时候，也能有这样乐观的人，敢去想一个光明灿烂，温暖平常的未来。
黎明看着他的笑脸，在场的其他人也无不去看他那张笑脸。
羽毛七彩荡在空中，下头的光景渐渐变化，随着山脉快速的降低，一片绵长的山岭出现在众人眼下。
“这就是百雀岭？看起来似乎真的像是一根羽毛，这么狭长，那是什么？”黎光忽然伸出头来惊叹。
就在连绵的山脉上头，忽而有大片的东西乌压压的蔓延开来，源头处仍然无休无止的涌出，看起来颇为叫人心惊。
“这些不能都是阴墨吧？”黎光瑟瑟发抖。
“不是。”
兰净秋看着那片东西，“那是岭上的鸟雀，这会儿，正好是出巢的时候。”
“出巢？全部出来吗？”除了觅食，黎光还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了。
“那它们不得把一个山头都扒空了？”
黎明看着他笑：“它们不是来觅食的，只是按照惯例出门而已。”
“不是觅食？那这么大的雨水，干什么要出来跑这一趟？”
“确实，这不是让羽毛变得更沉重了？”慕容疏月也很是赞成黎光的看法：“就算之前有这习惯，也该改了，毕竟这里的鸟雀还要修炼成人形，这不是白费工夫？”
“似乎是为了吸收天地灵气，大约是鸟雀灵智有限，倒也是不可避免的。”轩辕长清仔细分辨：“不过，从前有地方志写过，百雀岭众鸟云集，多年前曾由凤鸟主导，此地残余的庇护，能使鸟雀怒极得火，悲极生木，死而涅槃。本来就是奇异之地，有些特别之处，也并不奇怪。”
“死而涅槃？凤能死而涅槃，鸟雀涅槃，天方夜谭。”甘慕青看着那群鸟雀盘桓，乌压压一片在这阴沉的天气里格外显得沉闷。
再往下去看那密集高大的树木丛林，更是像一层笼罩着的，密不透风的禁锢。
“这林子下去，只怕连气也没得喘了，鸟飞出来，也许，只是叫压得透不过气罢了。”他自顾自的又说。
“是为了巡视。”兰净秋余光里看着甘慕青，这弟子实在是低沉郁气。
他依稀记得，甘慕青也不是一直如此。
在某一段不甚清楚的记忆里头，这个眼下暗沉沉的人，也曾经带着很诚挚，很明媚的神情，走到他跟前来，死乞白赖的要拜他为师。
“我叫秦木，还请师傅收下我。”
光阴磋磨？又或者说，其实是时间磨出了很多真实。
“这些鸟雀是在守着这座岭，它们每日不顾灵力消磨，也要出巢，只是为了巩固这层屏障而已。”
兰净秋看几人不解，伸手遥遥向下一点。
那指尖一垂的功夫，一层金红色光芒的网格忽然自半空浮现，并闪耀出堪比日月的光芒，叫这大片的山岭一时间如同迎来白昼!
同行几人无不惊讶，尤其黎光，已经激动地开始拍他哥的大腿。
“哥！你看见没！你看见没！”
黎明纵然是眼睛瞎了，这会儿功夫用腿也得看明白了。
“都长着眼睛，单你哥看不见就完了。”甘慕青这时候依然不忘和他呛声，奈何黎光自己喊得声音太大，加之群鸟乱鸣，叫他的声音淹没的彻底。
“要落了。”兰净秋轻声道。
几人却立刻听得明明白白，果然，下一秒，那身下的彩色巨大羽翎就一点点的开始消失。
几人在吵嚷的鸟鸣中，骤然落进了黑沉沉的树林里！
“天。”
黎光伸手摸了摸，除了一地湿黏的泥巴和扎手的草木以外，还摸到了一丛蘑菇。
“哥。”
他难得喊得这么含蓄，因为四下黑的不见五指，无从辨别方向。
“哥？”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刺耳的齐鸣被沉静给取代。
黎光一动不敢动，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缓慢的陷入寒冷。
黏腻潮湿的地面，黑不见人的四周，这是怎么回事？
黎光大气不敢出，捻了捻指尖，想打出点儿火来，却几次三番没能成功。
“真是见了鬼了，这百雀岭是什么邪门地方？怎么这一掉下来，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他冻得打了个哆嗦，不由得开始蜷缩起来。
而他心心念念的黎明，此时其实和他不过隔了几步距离，境况却迥然不同。
黎明落地就没轻举妄动，他仔细观察四周的树干，伸手碰了碰，发现这树干干巴粗糙，四下都笼罩着白烟，看不清楚，更没法听见任何声音，就知道自己大概是落尽什么不得了的幻境之中了。
“黎光？”他轻声试探的叫，却只听见自己的回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空气里安静的只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八方的树木就在这一声后开始缓慢的往内收缩。
黎明立刻意识到不妙，他伸手去摸，却发现怀里藏得铜钱根本没了影子。
不错，在这百雀岭里，几人分别落入了不同的境地，尽管相隔不过几步，却无法交流相见。
“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也敢拿出来祸害人。”
甘慕青看了看四周的黑压压的岩石，感受了一下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四下一扫，竟然不予理会。
想也是，剥夺呼吸这种事情，要是换成一般人估计会窒息难受，可他这样的躯壳，压根么这样的需求，岂不是白白给他招笑话听。
甘慕青虽不在意自己，却放出神识，立刻叫自己的视听刺透屏障。
说来神奇，尽管这里头叫其他几个都无法使用灵力法宝，对他的阻隔却很有限。
甘慕青叫感知穿透到面前的岩石后头，正正好是兰净秋所在。
感识处传来灼痛，与他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一眼之间，甘慕青就皱紧了眉头。
兰净秋这里，是无尽的白，不是素白的颜色，是刺眼的白光，叫人头晕目眩，叫人眼前发黑的白亮，几乎瞧不见人影，温度却灼热的很。
在这样的状况下，这破幻境还不忘往人耳朵里灌无尽吵嚷的杂声。
甘慕青忍不住却辨别，却始终听不清。
兰净秋立在原地，一切似乎是意料之中。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些声音他怎么会听不明白呢？
无尽的炽热叫这样神仙的人物也落汗，他于是盘坐下来。
白光忽闪片刻，显露出一块块的网格来，随后，每一块都零碎的开始闪过不同的场景。
甘慕青的神识看不明白，兰净秋却再清楚不过，这是他的记忆。
多年的岁月叫他脑海里流淌过太多事情，而一朝混乱又让他忘了个干净。
断落的时间，和残碎的魂魄，就使得这一切混乱的出现在这无数画面里。
有的是万人朝拜，有的是指点唾骂，有的是孤身在山巅吹的风，有的是九天殿屋檐下头晒的太阳。
纷杂交织，逼的人头晕目眩。
甘慕青本应当愤怒的，恼怒这样一个幻境也敢欺辱日月一样的人。
却又沉默了。
沉默在角落里，那一个小小的画面，一个俯视的视角，仰着头的孩子，通红的眼睛，倔强的神情。
原来他不记得那潭肮脏的泥，只记得自己的眼睛。
“因为救了一个，就想要再去做同样的事情，总不能是因为这个吧？”
不知哪个声音传了出来，环绕在人的耳边儿，兰净秋抬手，捏住了一根细若发丝的羽绒。
“为了这个又如何呢？”
他说，脸上带着点毫不在意，虚无缥缈的笑容，抬手将那羽绒一扬：“总之不是为了困住别人就好。”
凤凰的影子浮现。
黑润的瞳单睁着，看着这个凡人，高傲的，不解的。
“你的记忆太多了，却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你是为了什么才熬过了那么久的生命呢？”
凤凰的虚影仍然如同生前，问着这样执拗却莫名的问题，自身又毫无察觉，似乎真的是很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