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湛一早起来却没在自家哥哥屋里看见人,正要找呢就见长昭从天择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脸上泛红,额间还有些细密的汗,他看着一地的雪不禁纳闷道:“哥,你很热吗?”
长昭微微一愣,声音依旧有些哑,低声道:“嗯……有点。”
说着他便想离开,可长湛看着他走路的姿势似乎不大对劲,又问道:“哥,你腰怎么了?”
这一问险些让长昭脚下一绊摔进雪地,他支支吾吾道:“呃……闪,闪到了。”
长湛见长昭躲躲闪闪的,觉得很不对劲,上前仔细端详了哥哥片刻,惊道:“哥,你上火啦?被蚊子咬啦?天狼国这天寒地冻的竟然还有蚊子!”
“没有!没有!”
“怎么没有,你看你着嘴巴,又红又肿的,脖子上还一堆小红点!”
“咳咳咳!”长昭险些咳出血来,他觉得自己再和长湛说下去非露馅儿不可。
好在天择走了出来,看了长湛一眼,道:“你不是每日都要去给虞无忌喂药的吗?”
“哦对!”长湛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正事来,又对长昭关切道,“哥,你要是不舒服记得找医师看看呀。”
“我会带他去的。”天择道。
——
长湛每日天蒙蒙亮便帮着煎药,盼着虞无忌能早点醒过来,毕竟只有他见过那只妖灵。
虞无烟进屋时见长湛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给虞无忌喂药,走过去说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也只能做这些小事了。”长湛道。
“等无忌醒来看到你,应该会很开心。”
长湛闻言一愣,苦笑道:“前些日子我跟他之间有点误会,他看见我不一定会开心的。”
虞无烟没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算算时间虞无忌也差不多该醒了,医师来给他扎了几针,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他的手终于动了动。
长湛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动作,连忙出去喊道:“哥!天择!虞无忌醒了!”
大约是熟悉的声音传来,虞无忌蹙了蹙眉,艰难地睁开了眼,看见长湛的那一刻他甚至以为自己还没清醒,还在做梦。他想开口叫长湛的名字,嗓子却干得像是要冒药,满嘴都是苦涩的药味,亏得长湛一杯水送得及时他才缓过来。
“你怎么样?”长湛问道。
虞无忌双眼还有些迷茫,呆呆望着长湛,许久才道:“长湛?”
“啊,是我。”长湛随口答道。
“你怎么在这儿?”虞无忌问道。刚刚醒来还没有力气,却依然颤抖着手去握长湛的手,直到真的触碰到了才相信自己并非头晕眼花。
“这个说来话长,”长湛回头见人都到齐了,立即问道,“你可有看清伤你那人的模样?”
虞无忌闻言,眼神似乎凝了一瞬,很快又变得迷茫混沌,皱着眉很努力地回想了半晌,却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我想不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刚醒来脑子还不清楚?没事儿,你慢慢想,不着急的。”长湛话虽如此,可其实心里急得团团转,唯一一个见过妖灵的人若也没看清的话他们就更无从下手了,而且,长湛最担心的其实是虞无忌偏袒那只妖灵,毕竟他曾经放走过一只蛟龙。
从前长湛不明白“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含义,这下却是深刻体会到了。
虞无忌迟疑片刻,道:“当时洞里很暗,我什么也看不清,而且一进去就被它偷袭了,没等我看清它就失去意识了。”
屋内众人都沉默了,脸色都不大好看。
虞无烟又问道:“那你可有看见它所用的武器是何物?你身上的伤看上去很不同寻常。”
虞无忌又回想片刻,道:“是……冰?”
“冰?”众人闻言,都心照不宣的互相换了眼色。
“嗯。应该是冰,因为那东西打在我身上冻得很,我浑身力气都使不上来,像冻僵了一样。”虞无忌说道。
“一定是那个人。”
天择的声音十分低沉,声量不高却也传进了虞无忌的耳朵里,他马上问道:“谁?你们查到了?”
虞无烟摇了摇头,道:“没,只是怀疑。你对它一丁点印象也没有吗?”
虞无忌脸色苍白,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天择身上,道:“有一点,它对我说了句话。”
众人闻言齐齐一惊,连忙道:“什么话?”
虞无忌欲言又止,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天择,天择自然察觉到了,道:“但说无妨。”
有了天择这句话,虞无忌轻叹一声,道:“它说,天怒山的事情的确是它一手策划的,天一城如果想就这么拖着是不可能的。即使天怒山不塌,徽恶妖族也不会放过天一城,它们有办法让那场山火烧到天一城脚下。”
所有人都是一怔,天择的脸色尤其难看,血色在一瞬间就退去了。
“所以,它承认自己是徽恶妖族了?”长昭问道。
“嗯。”虞无忌道。
“那它有没有说它要什么?”天择问道,“它如果一开始就是想让天一城给徽恶妖族陪葬,用不着绕这么大的圈子吧。”
虞无忌道:“的确说了,但……天一城恐怕做不到。”
“是什么?”天择问道。
虞无忌看向天择的眼神竟有几分同情,他道:“它说,要天一城归还侵占的领地,并且……要当初所有参与屠杀徽恶妖族的人自焚谢罪。”
“什么?!”长湛震惊道,但随即又觉得这要求似乎也合情合理,当初天一城屠了它全族,它如今只要那些参与者陪葬已经很仁慈了。
天择皱着眉没说话,沉默半晌忽然自嘲似的一笑,道:“的确不可能做到。若是为了江都百姓,那些修士或许真的会愿意自焚谢罪,可上官玄……他绝不会向妖族低头的。”
其余几人都默认了他的想法。上官玄这一辈子从未有过任何坎坷,年轻时恃才傲物不可一世,任何妖灵在他面前都不可能逃出生天。他从不畏惧妖族,在他看来妖族都是一帮无耻卑劣之徒,他只恨自己年事已高无法亲自将这世间的妖灵统统屠杀殆尽。他不可能受妖灵胁迫的,即便是江都百姓有难,他也绝不可能低头。
“不管做不做得到,此事都该让天一城的人知晓。”长昭道。
天择颔首,道:“嗯,我现在就去找上官玄。”
三人向虞氏姐弟拜别后便要离开,长湛走到门口时脚下一顿,让两位哥哥先走后又退了回去。
虞氏姐弟见他回来微微诧异。
长湛对虞无烟道:“虞姐姐,我有话想单独和无忌说说,可否让我们单独待会儿?”
虞无烟挑了挑眉,扭头看了虞无忌一眼,对长湛点点头,离开时还帮他们合上了门。
虞无忌试着想坐起身来,却使不上劲,长湛连忙过去扶他让他别瞎动,虞无忌却顺势抓住了他的手腕,有些紧张地问道:“长湛,你要和我说什么?”
长湛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自在,他道:“就是……前段时间不怎么理你,我向你道歉。”
虞无忌闻言,露出了一抹有气无力的笑:“不要紧,在白潮岛上确实是我不对,我才该向你道歉才是。”
长湛闻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攥着衣角,低着头道:“无忌,你刚醒,应该不知道现在天一城在外面将天狼国围困了吧。”
虞无忌一愣,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他们知道你们是半妖了。”长湛如实说道。
虞无忌的拳头慢慢攥紧,脸色有些阴沉:“他们果然容不下我们,即使我们从未伤害人族。”
“上官玄认为是你们策划了天怒山的事。无忌,如果能找到那个徽恶妖族或许就能帮你们洗清嫌疑了,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它的模样吗?既然它和你说过话,那你应该听过它的声音吧?它是男是女?”长湛有些急切地问道。
可长湛越是问,虞无忌的眉头皱得越紧,等到长湛彻底说完,他才冷冷地开口道:“长湛,你是觉得我和那只妖灵勾结,故意不告诉你们它是谁吗?”
长湛一听就知道虞无忌生气了,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们被误解。”
“你分明就是觉得我有所隐瞒!”虞无忌气急,猛地坐起身来撕扯到了后背的伤,疼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长湛连忙讨好似的顺顺他的狼尾,道:“真不是,你误会我了,我真没有……你别生气,都怪我不会说话,你好不容易醒过来别又伤着自己了。”
“晕着算了,晕了也用不着听你这般怀疑我。”虞无忌别过脸去,不肯再理长湛。
“哎……我是来找你和好的,怎么可能还会怀疑你呢?无忌~”长湛扯着他的衣袖轻轻地拽了拽,先前他们关系好的时候他也没少惹虞无忌生气,通常这样撒撒娇虞无忌就气消了。
果然,虞无忌缓缓转过了头,看着长湛端着一脸迎春花似的笑,终于确定他是真心关心自己的。虞无忌伸出手,捏了捏长湛的脸,沉默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抓住了长湛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长湛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先前他们好像也没这样过,他总觉得这动作似乎有些不对劲……随后,虞无忌从枕头下摸出了一个东西,长湛被惊得彻底说不出话了——是他离开幻境前送给大灰的香囊。
“长湛,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因为我是天狼国的人,我终究要回到这里,不可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但现在既然我们的身份已经人尽皆知,那这点顾虑也就不存在了。”
虞无忌说得诚恳,长湛却只觉得五雷轰顶,想用另一只手捂住虞无忌的嘴让他别再说了。
“天狼国有个传统,会将带有自己狼绒的狼裘送给想要相伴一生的人,长湛,我喜欢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保护你,你相信我好吗?”
这情真意切的表白让长湛不知所措,他可从没想过喜欢男人啊……况且,他单独与虞无忌说话的的确确是不信他的。
虞姐姐说她一进山洞就看见了虞无忌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可见那山洞并非伸手不见五指,而那妖灵既然能将那么多话告知给虞无忌,他难道真的一点妖灵的相貌特征都没看见吗?甚至说到现在,虞无忌也没告诉他那个妖灵附身的究竟是男是女。
长湛按下心头的震惊与不安,知道此时应该以退为进,便道:“我,我一直都相信你的。不过,其他的我……”
“你不要觉得有负担,即使是我一厢情愿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绝不会伤害你。”虞无忌说道。
长湛点了点头,道:“我会认真考虑的。你安心养伤,我该回去了。”
“好。”
虞无忌此时看着长湛离开的背影只觉得心安又满足。他九死一生一回,面对死亡时最大的遗憾不是别的,而是没能将自己的心意告诉长湛,现在心愿已了,他也不再有所顾虑了。
既然天一城不仁,那就别怪他不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