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安和沈迟照一直在皇陵住到九月中旬,沈迟照本想再住久一点,直接借此躲过皇帝的生辰。
没想到皇帝却派人来请,硬是把她们叫了回去。
沈迟照大约猜到了原因。
京都的书卖得很好,想来已经起了作用。
因为不想太快回到京都,所以裴怀安和沈迟照在路上浪费了些时间。
云初送给裴怀安的那匹良驹还是留给了沈迟照取名,沈迟照很高兴的给它取名叫瞬羽。
沈迟照不时骑着瞬羽慢行,裴怀安偶尔为她牵着缰绳。
其实沈迟照的骑术很好,根本不需要这样,但两个人还是默契的这样做。
走上一小会,队伍便停下,找一阴凉处泡上一壶茶,看看风景。
从皇陵到京都,她们走走停停,直到皇帝生辰的前一日才抵京。
两人各从库房中选了件珍贵的物品,算作是给皇帝的生辰礼。
第二日到了时辰,便叫人带上,一同往皇宫里去。
与沈迟照走到宫门,裴怀安听见有人叫她,回头看去,原来是舒云追了过来。
看着舒云慌张的样子,裴怀安很是不解,照理来说,现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发生什么事了?”裴怀安问她。
舒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了,呼吸还未平稳,“王爷,是从拥雪关送来的急信。”
裴怀安眉头一皱,接过来打开,顿时变了脸色。
她面容沉重,将信装回信封,交还给舒云。
“这信,你也回去看看,该准备什么,就都备上送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沈迟照,“走吧,别误了时辰。”
沈迟照蹙眉道,“拥雪关发生了什么事?”
裴怀安想要去拉沈迟照的手,但此刻在外面人多眼杂,她便克制住了。
她低下头,眼睫轻颤,“陆叔,去世了。”
沈迟照闻言顿住脚步,抬手拍了拍裴怀安的肩膀,沉默地安慰。
她与陆直方只是见过一面,但不朽军的这些将军们在裴怀安去北境后都很照顾裴怀安,她因此对这些将军们存有几分好感。
此刻,也为陆直方突然的离去感到难过。
“也不知道,小白她……”,裴怀安轻叹了一声。
明明,她离开拥雪关的时候,还说没有大碍的,怎么就突然间……
一直到席间,裴怀安都仍在想着陆直方与陆小白。
皇帝不时看向她,脸色晦暗不明,却隐忍不发。
沈迟照注意到皇帝的眼神,皱了皱眉。
宴后朝臣告退,后宫众妃散去,皇帝将裴怀安和沈迟照叫进了御书房,除此之外,还留下了何樾在外等候。
皇帝坐在龙椅上,轻笑着,眸光却有些阴沉,他瞥了裴怀安一眼,“今日怀安似乎心情不好?可是这生辰宴上的菜色不合口味?”
裴怀安有些疲惫,轻声道,“怎么会。”
而后,她如实相告,“拥雪关有位将军去世了”
皇帝未有丝毫动容,“原来是我的生辰不如旁人的忌日更能影响怀安的心情。”
裴怀安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抬头看他,片刻后,她开口道,“陛下说笑了,陛下九五至尊,旁人自是不能相较。”
皇帝闻言竟笑了笑。
裴怀安感到十分失望。她不懂为什么沈迟煦变得如此之快。
改变他的又是什么?
猜忌?还是,权力?
沈迟煦放下了这件事,转头看沈迟照。
“长宁,近日京中有些议论,你可知道?”
沈迟照微笑道,“我与怀安去祭拜皇祖母,昨日方归,哪里知道这些。”
沈迟煦点了点头,“是啊。那我便给你讲讲。如今京中流传着本杂书,将太祖的故事写作传奇,人们议论纷纷说竟觉得看着新鲜。我派人去查,竟是各地都有这些情况,这杂书早就卖遍了大周,如今人人都道世人数典忘祖。”
他直直地盯着沈迟照,“长宁,你说这该怎么办?”
“皇兄忘了,如今我已不插手朝政之事。”沈迟照淡定地回望他。
沈迟煦沉默了一会儿,呵笑出声,“涉及太祖,那便是咱们沈迟家的家事,长宁但说无妨。”
沈迟照这才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片刻后答道,“那皇兄便让世人看看,皇家没有忘记太祖,没有忘记太祖的开国传奇。”
“怎么做?”沈迟煦的目光牢牢锁在沈迟照身上。
沈迟照恍若未觉,平静道,“封神大祭。”
沈迟煦放在桌下的左手紧紧抓住了衣裳,咬紧了牙关。
他勉强地笑了下,“如此,是否有些过了?”
封神大祭是从李朝传下来的祭祀活动,皇帝率群臣大规模祭祖,于各地设祭坛,七七四十九日传颂开国皇帝之传奇,宣告开国皇帝乃神赐之君。
往后历朝多有此祭,意在表明立国之正统。
太祖开国至今二百余年,早该有此一祭,只是后来睿帝继位,极力遮掩太祖威名,以至于至今周国未行封神大祭。
沈迟照笑道,“大周早该如此,先祖们竟将此机会留下,皇兄难道不该高兴吗?”
沈迟煦沉默不语。
许久后,他笑了笑,“我还有要事要与何樾相商,你们先退下吧。”
沈迟照和裴怀安闻言起身告退。
何樾被召了进去。
相遇之时,何樾俯身行礼,态度恭敬,却并不谄媚。
……
陆小白跪在陆直方的棺椁旁,神情恍惚。
前来吊唁的人一一上前拜过,然后在陆小白耳边道,“节哀。”
陆小白好像都没有听见。
她总是抱怨陆直方教训她如何如何,想他少说一点。
可如今她才发现,原来陆直方不在了,世界居然这样安静,安静的叫人觉着可怕。
韩应替陆小白主持着各项事宜,看着陆小白如行尸走肉一般,忍不住叹气。
交代好各项事情后,她去后面照看生病的郑阿隐。
郑阿隐自陆直方病逝就病倒在床,虽无大碍,却虚弱得很,不能起身。
韩应见她精神尚好,便告诉她陆小白正需人安慰,若是她能起身,便去劝劝吧。
郑阿隐很艰难似的摇摇头,躺在床榻上没有动。
韩应便也无话可说。
她只好自己去劝陆小白。
陆小白如今已经跪了三日,水米未进,再跪下去,只怕就撑不住了。
韩应跪到陆小白身边,轻唤了她几声,陆小白纹丝未动。
她只好上手推了推陆小白。
陆小白这才转头看她。
“温舒姐姐……”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韩应心中一痛,“小白,起来吧。吃点东西吧。”
陆小白摇了摇头,“阿隐姐姐还好吗?”
“她还好,比你好多了。”韩应顿了顿,又道,“但也没那么好。”
她上手去扶陆小白,“听话,你倒下了,谁来照顾她?”
陆小白摇头,哽咽道:“我能照顾好谁呢?”
韩应听得心里发酸,用力把陆小白扯了起来,“你必须吃!你若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陆叔怎么安心!”
陆小白跪了三日,此刻已经站不稳了,韩应用力扶住她,又叫人来扶她去吃饭。
她跟着陆小白,见她不吃就强喂她吃,总算是让她吃了些东西。
“困不困?”韩应问陆小白。
陆小白又是摇头。
韩应又气又心疼,“你等下去睡一会儿。”
转头叫人去叫大夫来。
她看着陆小白的膝盖定然是跪伤了,若是不及时医治,留下病根,麻烦就大了。
韩应这面叫人去,一不留神,陆小白又要去跪。
只不过她如今站不稳,重重摔在了地上。
韩应更不放心,直接让人把她抬回了卧房。
“我就在这看着你,你老老实实躺着休息!”韩应认真道。
陆小白仍不听,还想起身,韩应就上前去压住她,不让她动。
陆小白用力挣扎,但三日未进水米,她此刻的力量在韩应看来还不如兔子大。
韩应用力压着,陆小白挣扎无果,也不再动了。
韩应刚松了一口气,就见陆小白哭了起来。
“你别哭……”韩应连忙去拿手帕,去被陆小白拉住了手臂。
陆小白就抱着她的手臂,大哭起来。
韩应见此轻叹一声,“罢了,想哭就哭吧,哭过了,就好好的,好不好?”
陆小白不说话,一直哭,像是要一下子,把这三天的眼泪都哭干一样。
韩应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眶微红。
陆小白是她们之中最活泼开朗的孩子,如今却是这副样子。
“温舒姐姐……父亲死了……我……再没有亲人了……再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