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洺俯身靠近。
两人之间已经没有可以放手的空间,他犹豫几秒,将手轻轻落在宋野肩头,却不敢施加任何力道。
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近在咫尺,他屏住呼吸,耐着不断上涨的心率,再次靠近。
宋野轻轻开口,先是一声笑音出来,才缓缓开口:“一共就八十一个。”
他都不敢看陆洺的黑脸,但想象到他气得不行的样子,又忍不住去看。
一看,懵了。
他怎么毫无波澜啊!
“不是,你……?”他想是不是没说清楚,低血糖确实可能导致思绪不清,反应力下降。
“你家一共只有81个小猫,不是99,你根本找不到剩下18个。”
一口气说完,陆洺还是面无表情,灵魂出窍般,眼睛都不眨。
因为背着光,他看不清陆洺眼中到底是何情绪。
不过他猜,嘲讽冷笑吧。
宋野:“……”
有种自取其辱的感觉。
陆洺气啊,怎能不气。
他找到了80个,还有一只小猫不知所踪,这唯一性更让人抓耳挠腮。
可宋野的气息喷洒在他耳侧,这种优先级更高的唯一性剥夺了他一切思考能力。
落在宋野肩上的手微微颤抖,有些撑不住了。
一口气憋到极致,他飞速起身,大口地喘息,又不像让身后人知道,刻意压制,憋得胸腔作痛。
恍若溺水刚上岸的人,身体不自觉颤抖。
突然头上飞来件外套,是熟悉的……他家洗衣凝珠的味道,混着新沾的青草味。
宋野悠悠的声音传来:“陆总,给我买风筝呗。”
陆洺做个深呼吸,整理好表情,拉下衣服前嘴角一勾,拉下衣服后换成一副无语的表情。
刚站起身,那件被落下的衣服又朝他飞来。
宋野和一株小草玩着,并未抬头,平静得仿佛刚才抛衣服的不是他。
陆洺轻笑,穿上宋野的衣服,拉链拉到最高,笑再也压不住。
“你在此地不要走动……”
宋野炸毛:“你……!”
回旋镖好痛。
不多时,他看着手里“最大最酷”的风筝沉默了。
“你的审美和大众审美是不是不一样?”
小猪佩奇。
还是拿起来比自己还高的超大号小猪佩奇。
还没放起来就已经吸引许多人的目光,不敢想在天上会引起多大的群众反应。
宋野:“……”
难怪这家伙拿过来时要卷起来。
陆洺背靠柳树,下半张脸埋在领子里,笑音还是漏了出来:“不可爱吗?”
宋野躺回草地,架起腿:“要放你放,我不放。”
“你放到最高,就算你赢,我履行约定。”
宋野一下子跳起来,眼睛闪亮:“真的?”
能让大少爷伺候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算什么,他可是对自己的脸皮很有信心的。
又没说怎么放……
陆洺一点头。
可当他看到宋野的歪嘴笑时,突然觉得大意了。
下一秒,宋野朝他跑来,巨型风筝在他身后迎风而起。
宋野握住了他的手腕,跑了起来。
“你放开!”陆洺不住挣扎,奈何被拉着跑起来实在不好使劲。
宋野单手举着线筒,让绝大多数业余玩家头疼的巨型风筝在他手中温顺得不像话,一提一拉,开始起飞。
最不听话的,在他身边。
他用力将人拉在身侧。
要丢人就一起丢人。
他不好过,也得让陆洺不好过。
风筝刚离地几米,周围人的目光已经全数被吸引,称叹声不绝。
还有不少被这冲击力十足的搭配逗笑了。
更有甚者,看着两位宽肩窄腰大帅哥,已经钓成了翘嘴,捂着嘴偷笑,想看又不敢多看。
年轻的女孩们看到他们相握的手,眼睛瞪得溜圆,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哇哦……”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陆洺如芒刺背,慌乱四顾,不少人捂着嘴偷笑着,和旁人说着什么,对他们指指点点。
他垂下头去,死死扣住宋野手腕,五指按下去凹痕,隐隐泛青:“你放开……”
他声音压得太低,宋野又专注于和大家伙较劲,没听到。
只感觉手腕快被捏碎了。
他甩甩手腕,靠近点陆洺:“你放松点,没人认识你的,你总裁的尊严还在。”
陆洺垂下眼帘,注视着他们相握的手,呢喃道:“不是……”
公园也有携手放风筝的,不是一家三口就是恩爱爱人,哪有他们这样的。
不伦不类,千夫所指……
宋野“嘶”一声。
形象包袱这么重?他玩过了?
他动动拉着风筝的手,这时候风力正大,他松不了,只好用肩膀怼怼人:“你把帽子戴上。”
陆洺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暴露出眼底的惊恐。
“哦……”他慌乱眨动眼睛,笨拙地扣上帽子。
风一吹,帽子掀开。
宋野“啧”了一声:“拿着——你再笨点,在天上飞的就是你了。”
一把将滚轴塞进陆洺手里,替他戴上帽子,单手调整抽绳,调整到个合适的大小。
陆洺敷衍“哼”一声。
宋野只能看到他一截绷紧的下颌和抿紧的薄唇,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格外隐忍。
头遭见陆洺这样。
他还是更喜欢给他甩脸色的样子。
他贱兮兮凑过去:“早知道高中就拉你一起罚站了,那才是真的万众瞩目。”
全校师生面前做检讨,他慷慨激昂念歌词,最后引发上千人大合唱,气得一排校领导红温,罚站一个月。
再提起这件黑历史,他脸不红心不跳,完全没有一点羞赧。
陆洺想起十年前宋野中二的小表情,终于露出点发自内心的笑。
“你唱歌跑调,难听死了。”
“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我,下次K歌,输的就是你了。我得提前想想让你干点啥……”
宋野一打响指,激动地撩开陆洺帽沿,非要看着他的眼睛说:“跳个舞怎么样?”
陆洺被他突然的靠近吓得往后一退,又被绷紧的风筝线扯回去,好似要被吸入那双眼睛的漩涡。
肩膀相碰上,一道电流从脊柱窜到大脑皮层,神经一下子绷紧。
“再再再说……”他一把塞回滚轴,侧过身,拉下帽沿。
几秒后又抬头,补个眼刀。
宋野满意了,得意摇摆。
心里把“跳舞”放到计划单第一行。
此时一阵欢呼声,小猪佩奇成功超越雄鹰一大截,在一片彤云中穿梭,与落日并行。
宋野大幅度晃动手臂:“陆洺陆洺!我赢了,你可得说到做到!”
他笑得纯粹真挚,眉眼弯弯。
陆洺一时晃了眼,眸光一颤。
“说到做到。”
陆燃激动跑来,狂摆手:“野子!我在那边看见猪飞得最高,就知道是你!”
宋野:“……”
这话怎么听着不大对。
身侧传来憋笑声,他肯定确实不对。
“你才是猪。”
陆燃喘着气停下,看向两人相握、各自绷出青筋的手:“你们在掰手腕吗?”
两人同时一怔,跟刚想起来这回事似的,猛地撒手。
一个青紫,一个红肿,跟刚打过架似的。
陆燃表情狰狞,看着就痛。
他指着不远处的观光自行车:“我妈想去环岛骑行去落日观景台,要来吗?”
宋野呼着惨兮兮的手腕,搭上陆燃肩膀,把他往那边带:“包的。”
一问工作人员,单人的没有了,只有双人的——两辆自行车并行,长条座椅打通,顶部搭着条纹遮阳布。
宋野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要和——”陆燃正要回搭宋野肩,却听见他妈一声咳。
“小燃,你跟妈一辆车吧。”
陆燃:“啊?”
他不解,但听话。
他不可置信地慢慢松开宋野,踱步到他妈身边,不放心地瞄那两冤家。
他俩正为选蓝色还是选粉色掰扯,吵完了又掰扯谁左谁右,为一块地方有没有用酒精湿巾擦过又吵起来,再吵先蹬左脚还是先蹬右脚……
陆燃不解。
小声问道:“妈,他俩刚刚掐得手都肿了,又在一起,不会骑水里去吧?我哥不会游泳。”
程秀悠然骑着自行车:“小野不会让他掉下去的。”
陆燃不信,忧心看过去:“他水平只能骑带辅助轮的……”
程秀笑而不语。
*
上坡路,宋野蹬得脸色胀红,可旁边那人架着长腿,悠哉悠哉,单手控方向盘,就差晃着红酒杯。
“快点,没吃饭?”
宋野炸毛:“你倒是蹬啊!”
他蹬了一小时了,这家伙一下没蹬!
一下停下,车子立马下滑。
“诶诶诶!”宋野急捏刹车,可偏偏他这边刹车是坏的,“咔嚓”一声,塑料被他掰断了。
他只能重新蹬起来,气得“哼哧哼哧”出气。
全白蹬了!
不知道他们已经在这条五十米长的坡道上磨蹭了多久,他快累死了。
夕阳在跑道上落下橙色光带,柔和不刺眼,浮光跃金,微风轻拂,水面荡起层层波纹。
禽鸟归于芦苇荡,划出圈圈涟漪。
好容易爬上坡顶,宋野脚刹住,喘口气。
他回头望去:“阿姨和陆燃呢?”
好像很久没看见过他们了。
最开始他不会……啊,不是,好久不骑忘了怎么骑,在原地学习……啊,不是,复习了好一会儿。
那会儿就和他们分开了。
陆洺不怎么在意道:“可能累了先回去了吧。”
“那我们——”宋野指指后面。
还没说完,陆洺哼笑一声,轻蔑扫视他一眼:“半途而废?你体力……”
宋野从他眼中读出两个字:就这?
心头火气,非要证明自己。
区区二十公里,谁怕谁啊!
收脚,猛地踩下脚踏板。
可是他忘了,是下坡路。
车子急速冲下去,气流掀起他的刘海,吃了一嘴风,心率和肾上腺素随着车速直线上飙。
“陆洺陆洺,刹车刹车!斯到普!”
刚到窝的水鸟惊炸起,扑棱着翅膀,骂得很难听。
车把跟有自己想法似的乱摆,一不留神就冲着路边而去。
两侧是没有护栏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