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白色的躯体瘦削，颈背单薄，骨肉匀停。
头顶上的光束浮动着尘埃，令人眩晕的光圈从陈旧的木窗穿过，落在柔软的发顶，如同水波慢慢堆砌出的波纹。日光柔和，让整个房间宛若虚化，整个画面美好得像日本电影里的暖色长焦镜头。
秦问不动声色地看着。
片刻后，孟清徊才停下埋头深嗅的动作。
他把T恤放在实验台上，去架子上又取了什么东西，一转身——
刹那间，瞳孔剧烈收缩。
孟清徊结结实实地被闯入的人吓了一跳。
但也仅仅是一瞬，那惊恐的表情就从脸上褪去不见。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的物品，往身后藏了藏。
秦问头次从对方那张情绪寡淡的脸上看到别的表情，幽幽地来了句：
“我以为你面部神经缺失，不会做其他表情呢。”
孟清徊冷静地穿上白T恤，轻描淡写地回应：“我也以为你鼻子不灵敏，不会和我一样，找到这里来着。”
……很好。
怼得直击痛点。
秦问冷眼扫了遍转学生面对着的桌子，发现上面摆着生理老师讲课时用的仪器，旁边还有两个玻璃皿，一个双位试管架，只不过上面仅插了一个试管，那另一个……
他若有所思，已经开始笑了：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刚才还回呛他的omega，忽然不作答了。
秦问走过去，在看清对方手里紧攥的东西之后，放肆嗤笑出声。
笑意直达眼底，在俊朗的眉目里漾开。
校队第一帅哥勾了勾嘴角：“你来道具室偷闻我信息素？”
他没错过孟清徊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慌乱。
秦问简直笑得想死。
凭借身材优势，把omega手里的试剂瓶抽走，却发现——
上面的标签只画着一个圆润的圈儿。
秦问不笑了。
“什么啊，我以为你闻的是我的。”
孟清徊闻言，如释重负。
秦问举高瓶子，边盯着看边不解道：“你是变态吗？大白天的光着上半身来这里闻自己的信息素，而且还能闻到脸红？”
他指指后者微红的脸侧和耳廓。
孟清徊：“不行吗？”
片刻间，秦问的眉目又平静下来：“噢，也是，他们都说你很香。”
他想了想，问：“难道你的信息素气味是什么香辛料之类的吗？能呛得人脸红脖子粗的那种？”
孟清徊：“……”
秦问俯视来的眼睛漆黑有神，带着不加掩盖的探究和戏弄：“比如呛口辣椒？”
“和你怼人的时候一样，气冲冲的？”
“……”
T恤。
试剂。
孟清徊反复在嗅的始终都是秦问的气味。
而当事人毫不知情，还故作十分苦恼的样子惋惜：“真怪惨的。”
“……”
“我们的信息素还要被拿去做生理课示例呢。”
“到时候老师把试剂瓶打开，你信息素飘出来，把大家呛得直咳嗽，我们课还怎么上？大家还怎么学习？”
孟清徊听着他的嘲弄，默不作声。结果下一秒，又眼瞧着他好奇地单手扣开瓶塞。
“！”
孟清徊被这举动惊到，急忙伸手去拦。
但被早已预料到似的，被轻松拨开到一旁。
秦问察觉到一种与空气截然不同的醇厚气息散发出来，尽管闻不到具体味道，但能感应到与正常空气的浓度有所不同。
当然不同。
腺液是浓缩的提取物，经由生理老师一番萃取的操作，气味放大到最大倍数，再液化成一整瓶液体。
贴有“o”标签的试剂瓶不断向外溢出薄荷味的alpha气息，但拥有气味的本人浑不自知。
孟清徊被信息素的主人抓到现行，还有点担心。
万一alpha闻到了呢？
那岂不是……
丢脸丢到家了。
孟清徊盯着面前的俊脸。alpha硬要去闻，却又因闻不到而皱眉，眼底微带戾气，鼻背微皱，苦苦去嗅、又一无所获而略带苦恼的神态，看起来就好像只失去了重要嗅觉功能的大体型犬。
数秒后。
秦问还在举着试剂瓶，但眉眼好像更苦闷了。
他是真的一点都闻不到。
嗅觉失灵的程度，好比得了二十年老鼻炎。
笑容便从他的脸上转移到孟清徊脸上。
后者唇角勾起的弧度清清浅浅，澄黄的瞳色也染上了几分罕见的光采，以至于秦问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你笑什么？”
孟清徊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对一个alpha展露微笑。
他立即收敛了，板起面孔。
“没什么。”
“我先走了。”
-
从道具室走出的瞬间，孟清徊陷入了沉思。
生理老师的教学道具眼下俨然成了力证，让人彻底迷惑了。
如果单是自己身上出现薄荷味，倒还不足以说明什么，但自alpha体内抽取的腺液，居然，散发的也是他的气味……
带着满心疑惑，他把alpha的试剂瓶原路放回，转而嗅起omega的瓶子。
紧接着，薄荷便带着强大的穿透力扩散在空气中，清爽沁凉的气体在散发陈旧气息的道具室里，独成一隅。
孟清徊这才不得不确信——
他和一个alpha互换了信息素气味。
腺液经由提纯，浓度过高，与自然而然携带的体表气味完全不同。
孟清徊盯着手里的omega试剂瓶，神情凝重。几秒后，他脱掉了身上的t恤，把脸埋进衣服的标签处。
那是t恤的后领，贴近他腺体的地方。
如果这里也是薄荷味的话，那就证明，猜测真的无误。
他缓缓将脸埋了进去，棉布的质地十分柔软，锋利的草本气息将它浸染了透，绿薄荷的清凉淡淡附着其上，棉布又像给它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变得柔和。
果然——
这味道令孟清徊惊恐万分，不知所措。
一边又令人恼怒，因为那alpha的信息素……竟然让他身心倍感舒缓。
-
孟清徊走到班级后门时，班里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即将迎来下午最后一节自习，同学们正在来回搬动桌椅。
邻座的女生看到孟清徊进门，对他说：“孟同学，晚上小测，我们要排考场了。 ”
周测是A班的专属，崔妍带的班考试次数一向在全年级里最多。两周一测，同学们对于怎么排考场都已经很熟练。女生指了指楼道：“你的位置需要搬到走廊，等待会儿晚饭回来，学委就开始发卷。”
孟清徊看向秦问的桌子，问：“他的需要搬去哪？”
“不用管啦。”女生告诉他：“秦问平时不和我们周测的，他只参加期中期末这种大考。”
Alpha体育生的桌面一干二净，抽屉最里放了两摞崭新的课本，外缘摆着方便拿取的运动水杯和腕带，球针，黑色网兜，打气筒。
全是足球运动所需的东西。
见孟清徊对着秦问的桌子看，女生边搬书，边多说了两句：“体育老师夸他是做职业运动员的苗子，秦问踢球超厉害，去年还带着我们一中在市运会里夺冠。”
孟清徊回应着点头，他记得alpha把他堵在角落时的宽阔肩膀，的确具备成为运动员的身体素质。
“孟同学，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林呈韵，以后有不懂的你都可以问我。”
下完自习，一中的学生们吃过晚饭，结伴成群地回班。
正值傍晚，天边云霞紫红，粉色云海堆积翻卷成浪，像晕染涂抹的绚烂水彩。
周子越在讲台上数好了卷子，分拨交给第一排的同学。第一门是理综，孟清徊最擅长的三科。
他先看了一眼放在抽屉边的抑制剂，打开笔盖。理综试卷需要大量精密的计算，孟清徊解题速度很快，写下一个选项，用几秒读完题目，马上就能有思路去解新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列图和竖式，中间没有丝毫停顿，落笔坚定。
明亮的白织灯下，他的脸部轮廓柔和，写题时高度专注，整个人都投入了进去。
第二天，A班又连考三场主科，一直到下午两点结束，学生才被允许放学回家。
崔妍不给他们午休时间，导致考最后一门英语时，班上睡倒了一片。教室里时不时传来顿笔、拉动板凳、打哈欠的声音，孟清徊的效率却始终惊人，他写完试卷，还能一遍一遍翻阅检查。
一切都顺利进行着，孟清徊算好时间，扎了两针抑制剂，结合热也没再干扰他。
在A班高强度的考试安排下，流言蜚语传播的速度并不快。
一直到交卷铃声响起，同学们困倦的脸才忽然神采奕奕起来。往班里挪桌子的时候，一桩八卦迅速在年级里传开了。
有两人共抬一张桌子，小声说：“你听说没？转学生被秦问标记了。”
此话一出，立刻有旁边整理课桌的人围过来：“细说，什么惊天大瓜？”
“刚刚考英语我偷玩手机，刷论坛看见的。”
和说话的人共抬桌子的学生嘟囔了句：“不可能吧，人家前天刚转来……”
“你难道没听说昨儿早起的事儿？秦问身上带着omega的木质花香，不少人都闻见了！”
“这我倒听说了。据说好多alpha课也没上，医务室爆满，年级主任正满世界抓罪魁祸首。”
旁边又有收拾书包的女生加入讨论：“那气味就是转学生的信息素吗？”
“是啊，张谦他们说的。”
“天呐。”女生惊呼，“怪不得！怪不得我看秦问在生理课上，对人家的腺体关注半天。”
她拽了拽同桌的手臂：“我是不是还和你说，转学生看上去很憔悴，一看就是结合热刚过，你还不信。”
最先开始八卦的同学眯了眯眼睛：“你们说，他们俩得颠鸾倒凤成什么样，才有这效果？”
是啊，alpha身上带了这么大的omega气味，属实是令人匪夷所思。只听他们身后有人幽幽插嘴：“……原来是这样。”
大家一回头，看见学委，立刻朝他期待地投过去眼神：“原来哪样儿？”
周子越呆呆地说：“怪不得呢……”
“怪不得呢……”
大家撺掇他：“学委别吊人胃口啦，快说吧！”
“你都知道什么？”
周子越抱着一厚摞卷子走近，模样像是知晓什么大秘密似的，放低声音。
一圈人把头低下去，围在一起。
“昨天我去收转学生的练习册，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身上散发着一股……薄荷味儿。”
“啊？秦问带他的，他身上又有秦问的，那不就实锤了？”
“不是吧，第一天就被人标记？也太……”他们在彼此的眼底看到同样的八卦光彩，在心里有了答案。
“我就知道。”周子越攥着卷子角儿，恨恨地说：“惹事精！”
“刚转学就做出这种事，传出去可怎么办？我们班的市级评比还能好吗？”
“妍姐的优秀班主任称号也要被他拉后腿了。”
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吃瓜，不懂他义愤填膺的理由从何而来。也没人像他一样对三好学生和崔妍的奖状关心，他们讨论的问题都是——
“秦问不会看上转学生的吧，他不是靠那句‘omega会影响我进球速度’立志成为一中寡王？”
“是啊。”
有人接过话茬：“咱们都高二了，你见过秦问和哪个omega走的近？况且秦问一天也不在班里待多久，转学生长得好看是好看，可脸上全是伤，又闷又不爱说话，他们俩人看上去……不太熟吧。”
“别说了别说了。”有人看到孟清徊搬书进来，催促道：“人来了。”
几个人看到正主进门，立刻无言地散开了。
孟清徊考完试后去过厕所，再回来时，只见他的课桌被单独推在楼道一边，显得形影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