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姐,我们真的不可以吗?”
少年嗓音清澈明朗,一如他本人。
只是眼中满是愁绪,再配上那张天地失色的脸,实在是让人无法狠心拒绝他。
她有些恍惚,这张面容和眼前的黑曜慢慢重合在一起。
女子的心境与她重叠在一起,纵使心境波涛起伏,但这名女子比她看上去更加平静,声线平和:“不行,我们不合适,毕竟我们没有结果。”
少年本就有些忧郁的双眸划过几分失落,默默垂下苍白的脸。
“对不起…阿宁姐,我不该打扰你,我走了。”
他似乎明白了,顿悟了,转过头去,身形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无钥的视线中。
她不知刚才所见的那张脸是幻觉还是真实存在,只是看着黑曜的脸愣了好一阵子。
此时此刻,对方也看着她,慢慢收敛起脸上刻意的笑容。说实话,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孤僻阴冷,一看便是混迹人世多年的孤魂野鬼。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先入为主了。
他的眼睛比常人更黑更深,正仔仔细细瞧着她,她撞上他的目光,才恍然回过神。
“你走神了,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她匆匆转过头去,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竟看到一些不属于她记忆中的画面。
“你有些慌张。”
“没有。”
她心里平静下来,语气显得分外冷硬。
“生气了?”
黑曜注意到她刚才的视线,唇畔再次凝聚起笑意。
“没有。”
孟无钥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她转过头来,很是郑重地看着黑曜:“说实在的,我很感激你上回救了我一命,只是,人鬼殊途,我们真的不合适。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一番你的好意。”
人鬼殊途?
黑曜听到这话,微微愣神,随后笑了。
全都是她的借口。
上一世她的说辞是什么?
他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时的他已经放弃了,只打算在短暂的余生里,远远看着她就好。然而,后来她还是和他诉尽衷肠。
他已认定,前世的她与今世的她便是同一人,甚至她连记忆都不曾完全丢失,只是被重重桎梏所封印起来。
他总会等到那一日的。
毕竟,他已经等了千年了。
他并没有回复她的话,任由氛围再次平静下来。
此时,林澈的比试也才刚刚开始。和她一样,他不曾动用灵力,只是用着最简单的招数,即他们从宗门学习到的最基本招数。
他身形灵敏,出招迅速果断,更是带着一种平日里不曾有的狠劲。只三两下便将人打倒在地。
明明昨天还出现异常,今日就已经好全了,完全看不出昨夜里的脆弱模样。
他见那人躺在地上呻吟许久都不曾起身,随后上前去问候那人的情况,只听闻对方说不碍事,方才放下心来。
随后还是老规矩,师兄也和她一样,在台上连续打了整整五场,最后被人请了下去。
然而擂台下赛方人员的脸色却不太好,聚集在一处,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讨论什么。
不过,此时自然是无人在意他们的。
林澈走下台,远远便瞧见了站在下面的无钥。
少女身着素衫,虽年岁小,但相貌清艳又英气,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瞅见。他的神情不经意间变得柔和温暖,然而下一秒,他的目光触及到少女身后的那个黑衣男人,微微愣住,随后脸色冷硬了下去。
他看向黑曜,脸色一沉,眼底里透着明晃晃的警惕。
黑曜自然也注意到少年的视线,但他半点不曾在意。
无钥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接走上前迎接林澈。
两人要走时,无钥发现黑曜的身影早已不见了。但孟无钥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就是这么神出鬼没。
“幸好他没有要对你下手的意思。”
“哦,此话怎讲?”
无钥面露疑惑地望向林澈。
“因为,即使我打不过他也一定要救下你……但结果恐怕是非死即伤。”
她听清了他的话,心头一震,温暖的同时还感到一阵担忧。
但她想到黑曜那张脸,却下意识觉得对方不会伤害她,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错觉,与此同时,这种错觉竟给无钥一种根深蒂固之感。
“他似乎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如果他要杀我的话,估计那天我们就已经死在胡遥的手底下了。”
林澈没有再和她交谈,她可以理解为本就话少的师兄将话匣子关上了。
两人的走过长街。街道狭窄,两旁却还摆了不少商铺,铺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灵器,吸引着无钥看去。
然而她目光甫一落在这些灵器上,顿时大失所望。
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些上个世代淘汰下来的物件,在如今看来可以算是一帮破铜烂铁。唯一勉强对当今世道修士来说算得上有用处的东西,大概也就是摆在犄角旮旯处的那瓶保养油。
无钥快速地与商贩砍价,最终以低价买下那瓶保养油。
“勉勉强强,凑合能用。”
她掂量着瓶身重量,随后顺手塞进空间里。
就在她回过头看向师兄,打算问他是否也要购买些灵器时,一道身影从她的面前掠过。
那一瞬间,心间一闪而过疼痛的情绪,她很敏捷,不曾忽略这一情绪。
那人远远望去仙风道骨,身着一身月白道袍。近看之下,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俊俏容颜。
他神色淡然,却不是林澈这种少年人的清冷锐气,相反,他看起来温和从容,但眉目间却仿佛是万年不化的积雪。
在看见此人的一瞬之间,无钥的心像是被突然攥住了般,不知从何而来的痛苦与不安填满了她的整个心房。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对上脸上,而在对方眼里,她的眼神多少有些不礼貌。
云慎注意到这位陌生少女的目光,随后侧过头来看向她,温和的面容染上困惑。
“这位姑娘……认识在下吗?”
无钥回过神来,默默摇了摇头:“抱歉,我认错人了。”
那位公子目光若有所思,却也没再多言,礼貌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无钥看着此人的背影,心中也困惑刚才那突然而来的怨忿情绪。
仇恨?她为何会对一个一面之缘的人生出仇恨?
一切的疑惑都无从解答。
这时,走在前头的师兄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来。
刚才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她连忙跑上前,和师兄并排离开长街。
却不知,刚才那已经走远的白衣男人却乍然回过头来,目光落在她与林澈身上,神情意味深长。
暮色总会降临。黑夜将一切事物掩盖,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男人执起手中的血色刀刃,将刀锋对准了对面的白衣男人。
不知这刀身是本色赤刃,还是终年浸泡在血水中所导致的,但白衣男人知道,这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
数不清的亡魂,似乎在啼嚎,声音凄厉,经久不散。
“怎么,要杀了我么?”
不同于白日,现在的白衣男子脸色如纸,就连嘴唇上都是苍白的,毫无血色。但他没有丝毫害怕畏惧的神色,反而是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不,留着你还有点用,当年你们从她身上剥夺的,你会悉数奉还的。”
对面男人面无表情,声音没有情绪起伏,清清泠泠,然而白衣男子却能感受到那张平静皮囊下波涛汹涌的杀意。
夜是那样漫长,漫长到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夜又总是那样清寒,让人觉得这股冷意如终年冰雪,永不消散。
————
夜幕之下,寒风凛然,群山之巅,矗立着数道身影。黑夜如墨,将数人的面容都掩盖上,同时也掩住他们眼中的狠戾阴险。
“你们放过他,我愿意献祭。”
楚以宁的面色很平静,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宁静。
然而心中却波涛汹涌,她的心剧烈地跳动,那种剧烈的跳动感,让她误以为自己的灵魂亦在颤栗。
她摸向身侧的剑柄,却被迫按耐住心里的冲动。
她不能如此。她的爱人,她此生最重要的人,还在他们手里。她的轻举妄动,会断送了他的性命。
“剜出你的内丹,就能救他一命,他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青年走到她面前,她看着他温润如玉的面庞,才发觉自己从来都不曾看清过他。
昔日里她信任的人此刻却带着虚伪的笑意,劝她放弃毕生的修为,将其献祭。
自己活了大半生却对一切浑然不知。
她顿悟,自己的一切,似乎都在为他人做嫁衣,这一切听上去是那样可笑。
她扯了扯嘴角,脸上流露出自嘲的笑意。
随后,她摸向案几上的匕首,猛地对准腹部丹田的方向捅下去。随后,她血淋淋地手捧起那颗内丹。
“现在,你们满意了?”
男人看清她的内丹,伸手就将其夺过来。
“天尊大人会铭记你的功劳,等你死后,你会得到祂的褒奖。”
她闻言,扯了扯嘴角。这群卑鄙无耻的伪君子,不止要她散尽修为,还要她付诸性命。
天尊大人,倘若您真的存在,若是你看到这些人,打着您的名义,却做着这样卑劣的事情,您会怎么处置他们?
可惜此时此刻,神明无法回应她。
最后的最后,是一片热烈的火海。
她呕出一口血,使出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将心中挂念许久的人推出去:“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再回来,忘了我……”
她的眼眸一直望向火光外的男人,眼底满是不舍和留恋。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却落进了那个名唤“阿峥”的男子的心里。
她还有好多话要和他说,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倒真是应了那句话啊……
他们竟真是没有结果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火舌吞噬殆尽,最后……只剩下一把灰,他捧起地上的那把灰,浑身战栗,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灰烬放入瓷罐中。
这是她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男人的眼泪一滴接一滴落在地上,打湿了烧焦的土地。他视若珍宝地捧起瓷罐,紧紧抱在胸前。他抬起赤红的双眼,望向不远处的庄严建筑,眼底是刻骨恨意。
他抱着瓷罐,两条伤残的腿全然无法站立,腾出一只手,不顾手上血肉模糊,匍匐着慢慢朝前爬去。
……
清晨时分,万物从沉睡中慢慢苏醒。一束光无钥的眼前,不安分地乱晃。
孟无钥抬起沉重的眼皮,她下意识伸手摸向双眼,才发现一片湿润。
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场梦,这场梦使她感到悲伤。
梦醒时,她已记不清梦里的主要场景。但她还记得,自己似乎梦见了黑曜。
可那…是黑曜吗?亦或是生前的他?
孟无钥摇了摇头,她努力地回想着梦里青年的身影,却只记起一个模糊的影子来。
但她清楚自己在梦里是如何称呼他的,“阿峥”?
她呢喃自语,好像是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