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重生的外壳太过柔弱,不过赶了半天的车,苗蛮蛮就觉得很累。
身心俱疲。
尤其是心里,感觉空缺了一块。
明明是盛夏时节,却止不住的往里透风。
搞得金满堂以为他生病了。
“看看看,要不是你天不亮就打算逃走,哪里会受风寒?”小少爷一边将松软的茅草往苗蛮蛮身下堆,一边止不住的叽歪。
苗蛮蛮身量小,又瘦,整个人蜷缩在茅草里,看起来就像是被遗弃掉的不足月的小野猫,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还止不住的往里埋。
小少爷大概也是看他太可怜了,本来到口的“活该”,嘴唇抿了又抿,最终还是强行咽了下去。
若是以往,按照苗蛮蛮的脾气,怎么着都得和对方干上一架,最差气势上也不能输,可是此时也不知道怎么了,气也提不上来,话也听不清楚,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就是觉得吵。
于是,他朝着“噪音”的来源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吵。”
奇怪的是,入手一片温润,手感极好,好到他都想要再去掐一把。
可惜,那触感很快就消失了,同那片温润一同消失的还有惹人心烦的“噪音”。
只是,噪音消失了,车辙滚过土路的“嘎吱”声反而更大了。
听着“嘎吱嘎吱”有节奏的声响,苗蛮蛮有些回想起上一世,年幼的他应该也是听着差不多同样的声音,第一次进入大夏。
祭天、求雨、受封,享誉五洲。
也许,从一开始,苗疆就做错了,巫贤爷爷做错了,他也做错了。
眼前,再一次被血红洇染。
那颜色如同掉落在池中的雨滴。
一滴,两滴——
纷纷落落。
雨滴砸下,落在眼眸,形成的形状化为成百上千双眼睛。猩红色的。
睁开、闭上。
睁开、闭上……
恍惚间,再一次听到阵阵嬉笑声。
“嘻嘻——”
“嘻嘻——”
是谁在笑?苗蛮蛮努力想要睁开双眼。
“回来吧——”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遥遥唤道,“蛮娃子,回家吧。”
回家?
眼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落下。
对,回家!
他想要回去,他想要回家!
苗蛮蛮的心口毫无预兆的剧痛,呼吸不畅间,另一个声音不知道从哪里悄悄浮了上来——
“来吧,欢迎来到极乐世界——”
“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极乐世界——”
声音幽然,似真似幻,跗骨黏腻。
与此同时,西行的队伍被老墨骤然叫停。
“停!”
所有人动作一停止,才发觉周围太过安静,静的不正常,连声鸟叫都没有。
队伍前面的墨家军虽然困惑,但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他们还是立刻停滞脚步,齐齐回头,望向他们的首领。
“怎么了?”陪同老墨身边年纪稍长,看起来地位不低的人看出了首领表情的异样,几步迈到他身边问道。
“不对。”老墨一改之前散漫,目光如隼,手下飞速打开一张羊皮图卷。
这一看不要紧,整个墨家军几乎立刻抽出腰刀,呈防备式面朝外侧,神情紧张。
“哎?这是遇到什么了?你们这是都咋个啦?”刚才还优哉游哉哼着小曲,赶着马车的车夫被周围人情绪感染,慌忙问道。
老墨也不解释,只大步流星几步迈到为首的车夫面前,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一把扯过对方胸前的衣襟。
他行伍出身,手劲大,对方一个年老车夫哪里对抗的过,几乎立刻就像是小鸡子一样,被提了起来。
“哎哎哎?你你你?”车夫一脸不知所措,又被老墨脸上的狠厉吓到,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完全。
直到老墨将他狠狠一推,把羊皮图卷砸在他身上,让他自己看,那车夫的脸跟变戏法似的,一下子褪去了所有颜色。
“这这这——”那车夫不可思议的盯着地图,浑身打颤,“这不可能啊!”
原来,按照那羊皮图卷上画的地图,这里本应有一个叉口,即便是地图出现误差,那么也应当在百米之内,然而,往前看,再往后看,两侧茂林之间通直一根,哪里有其他的路?
“这条路小老儿别的不说,百十遍总是走过的,不可能走错的!”车夫失声道,“可是——从来没遇到过现在这种情况啊!”
“所以,不是你故意的?”老墨怀疑的看着他。
“当然不是啊!”为首的车夫慌忙摇头,看起来腿软的要给老墨跪下,“咱们虽然位卑命贱,但是赚的是干干净净的血汗钱,咋个可能会故意坑你们啊!”
老墨鹰隼一般,仔细盯了那车夫两眼,见他表情不像作假。跟随在他身后的年轻车夫,又惶恐,有害怕,还有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不知所措,他大略瞟过一眼后,就把目光放在了本应出现岔路,而现在是一片深不可测的茂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地图画错了?老墨产生了怀疑。
然而,在他身边的车夫却惊恐的喃喃自语,打破了他的猜想。
车夫:“会不会,会不会是传说中的鬼遮眼?”
“啥子鬼遮眼?”墨晌忽然插嘴道。被老墨狠狠盯了一眼。
年纪大一些的车夫大概是被自己的猜想吓到,喃喃着将“鬼遮眼”三个字反反复复念了好几遍后,才像是忽然恍过点神似的,眼珠迸出,直直的瞅向墨晌。
“我也是听别的车夫说过,说是原本岔路的路口会忽然只能看到一条,那不是路没了,而是——有横死鬼将咱们的眼睛遮住了!”说着,那车夫忽的往前一扑,做了个挖眼珠的动作。墨晌离得近,被吓了一跳。
但是身为墨家军,怎么可能会被吓到?墨晌使劲咳了一声,随即强行拉着脸,磕磕绊绊道:“那,那要怎么办?”
而那车夫像是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语般继续喃喃:“据说,那横死鬼都是阳寿未尽,客死异乡,死不瞑目的!”
车夫说古一绝,放在讲鬼故事更是厉害,几个年纪小些的墨家军大概是被他阴森的语气吓到了,不觉错开了些距离。
“他们生前备受折磨,死后无人供奉,只能夜以继日的徘徊在无人经过的岔路口。”
“只等待有活人经过,供奉拜祭——”
“那,他们要什么供奉?”不知哪个墨家军问道。
“什么供奉?”那车夫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埋着头抽风似的尖笑两声,再抬头时,本来沟壑褶皱的面皮蓦的蒙上了一层死灰。
是死人的颜色。
他死死的盯着众人,道:“当然——是你们的命来拜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