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从甘肃向西北走,一路上除了公路上三两车辆,剩下的就是两侧的沙漠,漫无天际。
他们还在甘肃境内。
前几天,上半年的种树结束了,事先答应好带盛槐序旅游的,谷雨做好收尾工作立刻就行动了。
盛槐序脖子上夹着睡枕,眼罩遮住了半边眼,窗开了条缝,小风吹的他头发朝左边撇,他用睡枕压着长碎发,短的塞到耳后。
这条路很顺畅,如果有心,动几下方向盘完全可以从沙漠穿过去,这边公路是没有护栏的。
谷雨没说话,静静开车,看着前方,隔一段时间看几眼睡梦中的盛槐序。
“醒了?”
他见盛槐序睁开眼睛了,自然地问。
“嗯,有没有水。”
睡了一路了,早上三四点,谷雨就叫他出发了,他晚上打游戏了,大概一点多才睡,被叫醒后简直困的不行。
“给。”
谷雨递过来半瓶水,盛槐序直接拧开喝光。
“还没出甘肃?”
他望着窗外,这边已经算是沙漠边缘了,远处出现了连片的生长着不算密集的矮丛的沙地。
他有些新奇,敲敲窗户,好奇问:“这儿也是沙漠吗?”
“算是吧。以前是沙漠的,后来人为种了树,算是戈壁吧。”
“戈壁?”
这里太安静了,没有呼啸的风,没有拔地而起的像山的壁,更没有传说中能发出怪叫的建筑。
“嗯,也叫滩。”谷雨语气淡淡的,车子行驶过小沙坡,上面插着一个小牌子,盛槐序一眼就看见了,喊了出来。
“治沙造林!”
说这句话时,他指着一闪而过的牌子,眼睛却是看着谷雨的。
“我知道。”
谷雨回应他,盛槐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傻傻笑了一声,解释到:
“我说的是刚才有个牌子,上头写着“植树造林”,不是我兴起……”
他怕谷雨理解错他的意思,怎料谷雨也笑,快速眨动眼睛,笑着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条路,我来过。”
这是从甘肃去张掖、酒泉甚至敦煌的必经之路,谷雨来过很多次。
盛槐序了然,然后指着外头成片的矮梭梭树问,“你别告诉我外头这一片也有你的一份吧?”
他算是开玩笑随口一说,怎料谷雨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略带骄傲开口:“你怎么知道。”说完又正了正身子,回复了正色。
“一看就是。”
盛槐序撇嘴,别人他不清楚,谷雨他还不知道吗。
从醉酒他去接人以后,没过多久,他就开始陪谷雨去周围的各个学校进行宣传,每到一处有树有草的沙漠,他都要随口问一句,谷雨总是正经回答:是的,他都快免疫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吃惊,问出了心里困惑已久的问题。
怕冒昧,他还特意找了个不刻意的开头:
“你每年要种多少天树啊?”
谷雨本来想脱口而出全年无休,刹住嘴,又想了想,用略微迟疑的语气回答他。
“有个六七个月吧。”
六七个月,除去十二月一月二月份过年,那时候沙漠特别冷,风很大干不了,而且树苗栽下去成活率特别低,七到九月沙漠高温,人受不住,其余时间,不说是每天,一个月谷雨最少有二十天是在沙漠种树的。
他说的很轻松,盛槐序则是一脸吃惊。
“太辛苦了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谷雨顿了顿,默默说:“没办法的,这是我的家。”
盛槐序闭上嘴。
他听懂了,谷雨的意思。
在外人眼里看上去辛苦,没有回报的付出,在谷雨眼里却只有一个单纯的目标,为了家。
在甘肃,听说有句话,甘肃人的成年礼是一张离开甘肃的车票。
满天的黄沙,永远都扫不干净的路,永远都带着沙的空气,一望无际的荒野,无数个棱角分明的山脊,甘肃人选择离开。
“这样啊。”盛槐序悻悻回了一句,心里不太好受,握紧拳头。
车开出沙漠区了,远处就是盛槐序以为的戈壁。
震撼,盛槐序扒着窗户。
远处,群山靓丽,宛如上帝打倒的燃料桶,瑰丽,惊艳,一山接一山,山山链接,高低错落有致。
这里的山色彩真的靓,盛槐序词穷,想不出多余的词语,只是一个劲张大嘴巴,看着群山。
大自然是真的神奇,亿万年的沉淀。
“这是……戈壁……七彩的?”
盛槐序压根不舍得眨眼,手机早已经架上,通通将这些群山收入囊中。
“这是七彩丹霞。”
谷雨向他解释道。
“欢迎来到张掖。”
他突然换了官腔,字正腔圆对着盛槐序说,甚至降低车速,方便他拍摄。
“Amazing!”
太不可思议了。
他从未见过色彩如此丰富的山,此前,若是让人告诉他,他定是不会相信的。
谷雨靠边停下车,便他招手。
“走下去摸一摸,要吗?”
谷雨眼里也带着兴奋劲,盛槐序毫不犹豫,一秒钟解开安全带下车,直奔山体。
相比于盛槐序的激动,谷雨则是观察后方有没有来车,再确认没有以后才放心让盛槐序跑过去,自己慢慢跟在身后。
人总是会在未来某一天见到以前课本上学过的东西。
沙漠是,七彩丹霞也是。
“和课本上说的像不像。”
他也学盛槐序的样子摸上石头,入手不凉,甚至有些温热。
“我能带走它吗?”
盛槐序手里捧了一块碎石,举到谷雨面前。
“可以吧?如果你想的话。”
盛槐序得到肯定回答,眼睛都亮晶晶的,当场掏出手机把石头举到脸侧拍了张自拍。
一分钟后,这张毫无拍照技巧的照片出现在了朋友圈。
“朋友圈朋友圈。”
他催促谷雨去朋友圈给他点赞,甚至是还没发出去。
“手机在车上。”
谷雨拍掉手上的石头碎渣,有点无奈说。
盛槐序不管了,他有点兴奋,情绪高涨到不行,当场催促他,敲着手机屏幕,举着石头问。
“你忍心不给他点赞吗,他可是块彩色石头哎。”
彩色石头张掖很常见,随便一条路什么的都有,谷雨只觉得无奈,果然外地人什么的,就是新奇。一块石头也高兴到不行。
“我忍心。”
他挑眉,当下直接拒绝拿手机点赞这种行为。
盛槐序不开心,原地转身,去驾驶座拿到手机,塞到谷雨手里,咬牙威胁他。
“给我点!我马上发。”
盛槐序虎视眈眈,谷雨下一秒要是再说出拒绝的话,毫不犹豫那块石头就会被扔过来。
“好好好好好好好。”
谷雨连忙说了几个好,盛槐序这才罢休,嘴里嘟囔着:“我知道你密码,你要是不同意我强迫你给我点。”
他见谷雨划到朋友圈页面,选择发送,刷新几下,谷雨的点赞便跳了出来,他这才满意点头。
“你还带了地址?”
谷雨甚少发朋友圈,他不太懂这些东西,而且他不会,朋友圈一会简单的图文发送或者是单纯图片,之前连纯文字怎么发送都不会,就因为这事被盛槐序狠狠嘲笑了一番。
听到这话,盛槐序顺势把手机翻转过来,人也靠近,指着位置说:
“你不懂,出来旅游不发地址等于白来,带地址别人才能知道你旅游了。”
“你……该不会是不会吧。”
他嘻嘻笑,欠嗖嗖的。
他得意到不行,身后的狐狸尾巴一个劲摇晃,像狗一样。
谷雨白了他一眼,拿手推他额头,转身上车。
谷雨:“走。”干脆利落,不给盛槐序一点拒绝空间。
“哦。”盛槐序在背后做鬼脸,也学谷雨翻白眼。
进入张掖,蔓延不绝的丹霞地貌,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最后麻木,盛槐序搓了搓僵住的脸,扒拉车载导航。
“祁连山……在附近吗?”
“对。”
公路架的高高的,他们靠近了祁连山,四五月的祁连山仍旧是白雪皑皑,群山皆白,大千大片浓白色的团云和山相接,远远看去云雾缭绕。
这里很辽阔,山与路之间是大片的空地,偏青灰色的草不算茂盛,成群结队的牛羊撒欢似的向前跑,天地相依,连路也是,笔直望不到尽头。
盛槐序听到了火车的声音,车轨摩擦和鸣笛声,他抻着脖子,果然,在不远处,一辆绿皮火车极速前进,冒着烟,穿梭在祁连山脚下。
盛槐序仿佛置身在离祁连山更近的火车里,乘务员提前通知他们:“前方就是祁连山了。”
旅客们纷纷拉开车窗帘,擦干净窗户,一个一个举着手机,等待山的出现。
车驶过一条长长的隧道,车里有些漆黑,人不免抱怨,下一秒,连绵起伏的山毫无预兆出现了。
众人都忘了抱怨,每个人都瞪大眼睛。
“哇……”
“好美……”
此起彼伏的声音,火车呜呜向前,祁连山飞速后退,未融的雪与天相接。
绿茵青草,牛马成群,云团拥簇,一切的一切,都无声点缀祁连山,时不时路过几个矮矮的房子。
每隔不多远就会有穿着厚厚的人,站在原地朝火车敬礼。
车上的人拍了去,向身边人分享。
“哎你看,牧民哎。”
草原、雪山、牛羊、白云、沙漠、戈壁,这一切不再存在与他的想象里,盛槐序发觉,西北,给他带来的远比他想的多。
此时此刻,他不由得想臂高呼:
自由与风!
天空广袤无垠,荒凉又惊叹的祁连山横亘东西,盛槐序开了窗,猎猎长风吹的他衣袖作响。
现在是九点钟,太阳照到雪山之巅,山脚的草原也蒙上一层神秘的金,金色的光给圣洁的雪山打上了一层厚厚的彩。
“那是日照金山吗?”
盛槐序发问,手没停下拍照的速度。
“是吧。”
谷雨也不确定只是一个劲默默降车速,方便某人拍照。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令我嫁妇无颜色。”
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当年就是在这吧,连绵雪山下,骑着飞马,奔走在春夏交际的祁连牧场,吹着河西走廊之风。
祁连山好像从几千年前就这样,有水草丰茂,牛羊撒欢,山花遍野,熙熙攘攘,山川苍翠巍峨,祁连山脉连绵不绝。
“那是牧民吗?向我们敬礼那个。”
盛槐序发现了,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些穿着厚实的人,站在连绵不绝的山脚下,向来往车辆招手。
起初以为是牧民,一个两个……数的多了,他惊觉,原来是护路员。
盛槐序:“是守边人。”
谷雨:“是白杨礼赞。”
两人异口同声。
“什么白杨礼赞?”
“然而刹那间,要是你猛抬眼,看见了前面远远有一排,或者只是三五株、一株傲然的耸立,像哨兵似的树木的话,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
谷雨轻轻念出声,在他说的第一时间,盛槐序发出困惑,下一秒他就去百度了,然后在心里照着原文和谷雨一起念。
“原来白杨礼赞说的是他们。”
盛槐序恍然大悟。
大概初中吧,有篇课文叫《白杨礼赞》,盛槐序只觉得难背,每每背诵,总会漏词添句,那时小小的他只懂得是赞扬白杨树的。
“对,从甘肃,到新疆,到西藏。”
“还有,他们是给车敬礼,不是给我们的。”
他们不是给车上的人敬礼,而是给车敬礼,这条铁路修建时好多人丢了性命,所以,每当有一辆车安全驶过都是对那些英灵的告慰,护路员是在向那些英灵致敬。
盛槐序有些失声,半天挤出一句话:“他们背着行李,是要一直在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