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的面相不像武将,更像文官。
越升勉强从“阿鬼”离他而去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庞壬,你过来。”
庞壬走近。
越升冷眼看他:“从西边撤离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是,”庞壬像是没发觉越升的不满,恭顺温和地回答,“将军在河边出了事,这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若是照原计划走水路,只怕百姓有不从之心。”
“那我还得夸你顾虑周全了。”
“不敢,这是属下的分内事,”庞壬依旧很稳,“将军要是另有部署,我也拖延了几日,如今再重新下令来得及。”
越升挑刺道:“拖延?我有教过你这回事吗?”
庞壬眉眼低垂:“将军说,要果断行事。”
“多亏你记得,否则我都要以为你把我教你的东西喂到狗肚子里了。”
庞壬垂着脑袋听教训。
“我遭灵异袭击的说法是你宣扬出去的。”
“刘斤没有那个脑子,你又知道阿鬼的事,”越升越说尾音越上扬,“你想造反吗,庞副尉?”
这话说得太重,庞壬一掀衣袍跪下。
“属下不敢。”
越升看他跪得利落,心情更差。
虽然庞壬心眼多,但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越升对他的脾性多少有些了解。
他能这么顺服地往地上跪,就说明默认此事是他所为。
庞壬说不敢,只是针对越升说的“造反”。
越升眼看着自己的心腹一个比一个难管,太阳穴直突突。
鱼宣和齐览立在一旁当背景板。
看别人难堪,而且还是人家内部事,他们俩难免尴尬。
“越将军,你们有事先处理吧,我们去外面看看,”鱼宣边推着齐览朝门口去,边回头告辞,“我们去去就回,随时联系。”
一人一鬼溜得飞快,越升也没想着拦。
比起目前来说没有攻击倾向的女鬼和貌似与女鬼一伙的道士,他现在要处理更紧急的事务。
刘斤守在门外,见他们出来,就知道庞壬没好果子吃。
鱼宣和齐览走回到后院禅房的位置时,院子里露天支着一口大锅,百姓正排队打饭。
之前梦魇的孩子的父母认出他们,迎过来:“道长,你们也吃点儿吧。”
“不必,”齐览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我二人修行多年,已经辟谷。”
鱼宣也附和着点头:“我们现在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搁,多谢各位了。”
开玩笑,她平时愿意吃点东西,纯粹是为了体验感和食欲,吃不吃对她来说无所谓。
大锅里的稀粥分到每个人手里都不过半碗,她还去占,那也太损阴德了。
上山时要配合张渠的速度,下山就快了。
一人一鬼十分默契地往南边赶去。
子渡河边。
鱼宣眺望河面,发现这一段算是河流收束的地方,并不宽,完全能看见对岸。
但水流湍急,暗流涌动,是翻船事故高发地。
鱼宣:“要下水吗?”
“不急,”齐览把探出一半身子的女鬼拉回来,“你先看看,有没有发现。”
NPC跟着鱼宣久了,也沾染了偷懒的恶习,开始充分利用鱼宣的灵异身份带来的便利。
鱼宣凝神往水底看。
水面并不清澈,全凭鱼宣非人的感知。
微弱的力量在水下不知多深的地方散发出吸引的信号。
鱼宣努力措辞:“我觉得,水底有可以被我吃掉的东西。”
齐览只是看着她,没有立刻接话。
这点时间够鱼宣想通很多关窍。
她是灵异,灵异普遍意义上的食物是它们的同类。
——水下有灵异,这点毋庸置疑。
但这只灵异是不是越升所说的“阿鬼”,还有待商榷。
想明白的鱼宣又要往水里冲。
她既然觉得自己能吃,那这只灵异就一定打不过她,不管活捉还是现杀,都没有犹豫的必要。
齐览庆幸刚才没松开手,这会儿来得及使力拉住她。
鱼宣连着被拦了好几次,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干脆站定了等齐览解释。
“栖居在水潭、泥沼等环境的灵异本身并不强大,但比普通灵异更危险,”齐览看她停住才放手,“它们很狡猾,不要莽撞。”
NPC都这么说了,鱼宣尽管觉得对她来说风险不大,也歇了直接下水把灵异捞上来的心思。
“那齐道长,你有什么办法?”
齐览明示:“用灵力即可。”
子渡河的水深在绝大多数灵异和道士的射程之外,这给了水底那只灵异天然的安全栖息地。
找到这种养老圣地,难怪“阿鬼”不挪窝。
可惜鱼宣来了。
她肉眼估计完河水的深度,灵力随心意出动,呈麻绳状扎入水中。
距离比预想的要长,看来水下那只灵异不是光躺在那儿睡大觉,还很细心地加了一层障眼法。
鱼宣的灵力浓郁强势,在入水的下一刻,灵异就动了。
障眼法被鱼宣的灵力穿过,湮灭于无形。
水底的真正模样显露在一人一鬼眼中。
那是一个没有具体形状的被水草覆盖的庞然大物。
它的躯体笨重,逃窜得却很灵活。
水草迷彩般的遮挡下,鱼宣看不见它的四肢到底在哪里。
好在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凭借九成灵力的支持,麻绳五花大绑着那一大坨圆不圆方不方的东西上了岸。
动静不小,不过此刻南盛城中没有别的人,不怕误伤群众。
齐览提醒:“它有实体。”
麻绳溃散成灵力平铺开来,水草尽数褪去。
灵异真容显现。
是一只巨大的乌龟。
准确来说,是一个乌龟壳。
鱼宣上前抬手敲了敲,空的。
她犯愁:跟乌龟壳交流的先例,只有占卜了。
在鱼宣上手剥壳之前,预感自己将要被卸甲的乌龟壳赶紧探出脑袋:“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当前进度:45%(剧情探索达到60%将解锁支线)”
鱼宣诧异地看了看突然冒出的乌龟脑袋和四肢,又抬手敲了敲。
听声音确实是空心的。
除非——
“它只有壳是实体,肉身不是。”
鱼宣摸了摸下巴。
不知道这种实体化过程是自然选择还是自主选择。
如果是自主选择,那这位龟无霸显然是一只格外缺乏安全感的灵异,死了都要先进化它的宝贝龟壳。
鱼宣例行公事地开始问:“你叫什么?”
知晓姓名对人类来说是相识的第一步,对于灵异则是更为郑重的结交方式,一般情况下不轻易告知外人。
面对一个深不可测的女鬼显然不是一般情况,生死存亡面前什么原则都白搭。
龟无霸很识时务:“大人,我叫怀璧。”
鱼宣:“怀璧,我问你,三日前在这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灵异。”
怀璧眨了眨长年闭着的眼睛:“没有啊,大人,这里一直只有我一个。”
它不敢说的是,除了自己之外的灵异一入水,就会被它吃掉。
怀璧的龟脑袋努力回想,哪一个小灵异有可能跟眼前这位搭上关系。
无果。
鱼宣的气息很陌生,如果怀璧的力量是这一片水域,那她的力量就是一片汪洋,如果怀璧感知过相似的气息,绝对不会忘记。
从怀璧的龟脑袋上,鱼宣实在无法分辨它的微表情,但越升都说“阿鬼”在子渡河中窝了很长一段时间,怀璧说没有,那就是胡扯。
女鬼展出一个渗人的笑:“怀璧,你听说过龟卜吗?”
怀璧:……
齐览附和:“人与灵异皆能诡辩,而占卜一道绝无妄言,或可一试。”
怀璧这才注意到一边的青年。
“大人,有道士!”
鱼宣扬眉:“我知道。”
怀璧看了看他们之间的身位,一张龟脸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吓居多。
“大人,您养着一个道士做什么?”
鱼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她毫不心虚:“我的事少打听,你若不想拆了这身乌龟壳,就老老实实地跟我交代。”
怀璧的龟脸皱巴巴,瞄向齐览的眼神羡慕又不解,不明白这个人类除了吃起来更有挑战性之外还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过怀璧拎得清,比起窥探女鬼的私事,还是保住这身壳更重要。
它往后缩了缩,发现覆盖自己身上的灵力除掉水草后并未散去,而是严丝合缝地贴附在它全身,把整只龟控住。
灵力或聚或散,对施法者而言都是引天地之气为己用,是借力,对练度和契合度要求极高。
让灵力的形态变化不是难事,维持它才是关键。
所以用灵力防御比攻击更耗费施法者的精神。
从鱼宣化绳把怀壁绑上来到现在,已经小半刻钟。
怀璧生而为龟,趋利避害的本能为它拉响了警铃。
面前的女鬼,它穷尽所有修为也惹不起。
怀璧认怂很快:“大人,这河里水流不停歇,我在此迎来送往六百余年,记性已大不如前,容我再想想。”
“不急,其他的慢慢想,”鱼宣笑眯眯,一步步走近,“我现在对你这身龟壳更有兴趣,就从这里说起吧。”
在公子穆亲笔写下的奏章和弓鸣县的告示上,日期都被系统标注成统一的格式。
六百余年,算算时间,正好是姜灵王和姜武王在位的时期。
对于那位活祭的王女,鱼宣在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