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颂点点头,拿起放在第一排座椅上的外套,跟着他走到后台,又听见他说:“不用紧张,当作是来玩的就好。”
“是啊,各奔东西的时候,宿舍四个人还能一同创造这样的经历,也不太容易。”傅青颂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一时把先前安慰的念头抛到了脑后——谣言可怖,越传越离谱,没准陆尹珩也和她一样“深受其害”呢?
对于那些没边没际的消息,傅青颂还是决定不瞎打听了。
虽说政治学平时和行管一班联系较多,但傅青颂和陆尹珩都不是那种十分外放的人,两人还时常因为各种各样的杂事而缺席活动,所以在同院共同学习四年不假,却也实在算不上分享心事的熟人。
“井怡说你很想要这次比赛的一等奖奖品。”陆尹珩开口打断他们之间短暂的沉默。
“也算不上很想要。”傅青颂解释道,“我只是比较喜欢《手执镰刀的女巫》这部作品——看似是颇具童话色彩的小说,其实无论是结构、写作技巧还是思想深度都很值得分析。但是一等奖只有一个,所以拿不到就算了,过程最重要。”
其实就算没有奖品的诱惑,傅青颂也会同意报名的。她是觉得这事丢人不假——但想想大学总要干点什么出格的事,尽管以后想起来可能会觉得丢人,却也好歹是她们四个的青春回忆,毕业就再也不可能有了。
“那也是。”陆尹珩算是回应了她,放任沉默再次蔓延,耳边只剩夕晖乐队那趋于平稳收敛的歌曲尾声。
傅青颂忽而想起近日听说的消息:“早就听说你在申国外,你好像收到不错的offer了?”
“消息传得真快。”他笑了一声,似乎没想到这事能这么迅速地传到她这里,“是S国的政经大学,我会去读一年硕士。”
陆尹珩的每一步都被安排得很好,一环扣一环,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如说这正是他自己想要的。
——原来他也是去的S国留学来着,毕业多年,时至今日,傅青颂才重新记起这些业已模糊的信息。只是时间不巧,他们两人的历程错开许多年。
回国后他应该会接手公司吧。傅青颂那时想。都说“平陆”开始走下坡路了,但看陆尹珩的反应,他倒是丝毫没做别的打算,仿佛就算公司真如舆论中说的那样跌到谷底,他也从不惧怕,而是依旧踌躇满志。
“你呢?毕业后怎么打算?”陆尹珩令她意想不到地回问。
他知道她志不在政管院,上课从来都是能逃就逃,主打一个及格万岁,也因此拥有了一张算不上好看的成绩单。去文学院蹭课倒是一个不落,在比赛方面也算得上是小有荣誉,毕业后恐怕也不会按照现有专业的路子走下去。
“没想好。之前考H大面试被刷了,这一年来我都在老家的出版社实习,时间也不算短了,但又觉得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傅青颂跟他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大约是人到分岔路口总有种同病相怜的摸索感。初试分数相当的情况下H大更愿意选择科班出身的学生,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傅青颂能理解这样的抉择,却总免不了心有忿忿。
她也知道,心仪的院校文学系非常热门,比平大更甚。这一年来七七八八也尝试了不少活法,最后也被调剂到一个过得去的院校,可傅青颂却不想再走一次这样的路。
这次傅青颂放弃了调剂的机会。
她想,不如再尝试一年,去走那条她目前还尚未闯荡过的路。
她是勇敢的。主动选择gap还能心安理得,仿佛只为花费时间来专门探索适合自己的那条路径,这在毕业季一派焦虑的氛围中属实罕有。
或许,傅青颂的文字就和她的人一样有趣——除了那些中规中矩用于代表学校参赛的文章外,她还有其他的作品,只不过无一例外都披着马甲。据社团的人说她自己很介意这事,索性用这种方式彻底隔出一片只属于幻想世界的天地。
“H大离平州不算近,但听说文学很强势。”陆尹珩发表着自己也是道听途说的观点。
“是啊,也许我能在那里确定自己今后想要耕耘的事业。”傅青颂提到这事便几乎笑弯了眼。
“你指的是学术道路?做学术可不是条好走的路。”他近乎不顾情面地戳中痛处,“而且就面试结果看来你的优势性不是很强。”
“可是不趁年轻时去试,什么时候试呢?有的人很幸运,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的技能树点在哪里,有的人就只能通过不断的试错去排除干扰项。可如果能就此走到理想的道路上,这段距离就不是意味着辛苦而是幸运了。”
陆尹珩微微讶异:“你是说,一段路程是辛苦还是幸运,完全取决于当事人的心态?”
“不然呢?人都是活在自己认知里的动物。”她或许尚未想明去向,但至少有一点肯定,“何况只要活着就有试错的机会,毕竟连人生的意义都是人自己创造的。认为人生容错率低,是人为自造的樊笼。”
这世上有的人看似步步稳妥,其实心里未必不迷茫,而有的人看似茫然四顾,实际上比谁想得都清楚。陆尹珩认为傅青颂当是后一种人。
她眼里有锋锐的光。
这让陆尹珩也忍不住回以淡淡的笑意:“那么,祝你好运。”
“祝我们都好运。”傅青颂回以微笑。
她怕拖累室友,预备再去熟悉一遍走位,不想离开化妆台时背后一松,回头看一眼镜子,才发现是裙子上的丝带被桌角凸起的钉子勾住,导致绑在背后的蝴蝶结被扯开了。
这只蝴蝶结系在肩胛骨的位置,自己很难够到,她出门前是先把它绑好再穿上裙子的,现在场面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这只蝴蝶结除了单纯装饰性的作用并无其他功能。
“我帮你。”陆尹珩往她背上瞥了一眼,放下手里的台词卡说道。
“其实等井怡她们来也行……”她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背上一紧,丝带已经被重新系起来了。
只是从镜子里看去,这只蝴蝶结显得颇为草率。
注意到她局促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的神情,陆尹珩抿了下嘴说道:“你可以直接说丑,没关系。”
傅青颂忍不住笑出来,调侃道:“我只是以为你是那种事事都会做得很好的人。”
陆尹珩帮她松开丝带重新调整:“我可从没这么吹捧过自己,毕竟我在某些方面‘挺次的’。”
这话出现在他口中实在很奇怪,傅青颂听出他的自我揶揄:“是谁这么评价过你?”
“沈湘。”他顿了一会,似乎在那短暂的两三秒钟里经过了快速的思索,考量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是否合适,不过接下来的语气却很自然,“她逛街时从不约我一起,说我给女生挑衣服的眼光很灾难。”
傅青颂不由好奇他对这一评价的认知:“那你自己觉得呢?”
“我觉得,也不尽然吧。偶尔有时间我妈会喊我一起去逛街,她买的衣服里头也不是没有我选的。”
“……”傅青颂似乎能明白沈湘的评价从何而来了——获许对于她们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来说,的确是有点“灾难”。
“这样行吗?”见傅青颂不说话了,陆尹珩便把话题续上,“总之她从一开始就郑重要求过,生日礼物千万不要给她送衣服饰品,否则她还得拿去退。”
“把另一根带子叠在下面就不会歪歪扭扭了,打结前带子要展开,对。”傅青颂盯着镜子指导他的手法,“那后来你送了她什么生日礼物?”
“电子产品。”他按照她说的仔细调整着,“那年正好出了新款智能手表,我们两个生日隔得近,就说好互相给对方下单了一只。”
傅青颂听得哭笑不得:“你们还真是……公事公办。”
对于这句明显不应该形容亲密关系的评价,陆尹珩却并未反驳。
他勾着唇角笑,似乎自己也认为很有趣,低着头忙活一会儿后又问她:“现在会不会好一点?”
他一边说一边后退几步,欣赏自己的“杰作”。
“挺好的,就这样吧。”傅青颂照了下镜子,觉得已经挑不出什么毛病。
外面边传来嘻嘻哈哈的人声,她远远地就听到室友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