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尹珩一个人住城东湖边的小独栋,樊时欢开车过去,远远看见里头乌漆嘛黑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他把车停好,熟门熟路地输入密码打开大门。里面还有一道门,需要钥匙才能打开,樊时欢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压了一下把手,发现没锁,说明陆尹珩在家,只是不知道在独自鼓捣什么。
一楼倒是亮着灯,不过也没见到人。他兜里的手机振动着,在偌大的客厅里发出空荡的回音。
“喂?”樊时欢带上门,一边接电话一边往二楼去,“不去,没空。”
“前阵子听说你又转性回来了啊,这个面子都不给?”
“可见谣言不实,不能轻信。”
“不是我说你去年是出去留学了还是当和尚了,怎么现在一叫一个不吱声,你这可不够意思啊。”电话那头的语气带着抱怨,背景音嘈杂得厉害。
“你别跟我整这套CPU的话术,你但凡攒点高级趣味的局呢?吃饭打球看电影,你叫我的时候我哪次没去过?你女朋友上次参演的电影,我包场包少了?”樊时欢将手机移远了点,“现在年纪大了,真蹦不动了,下次吃饭喊我。”
“那走啊,老冯的烧烤店不是刚开业吗?咱们找他吃宵夜去。”
陆尹珩在二楼专门留了个办公间,外面联通一个小天台,他简单地做过布置。樊时欢找过去,果然隔着玻璃看见了他的背影。
“今天真有事,过几天我请客。”樊时欢也没说具体什么事,说完就准备直接把电话挂断。这帮人玩心一个比一个重,平时又闲得很,再这么扯下去没完没了。
对面及时把他喊住了:“别啊,欢子,我也是真有事找你说。你既然不方便出来,我也不妨给你提个醒,过几天你有空了我请你吃饭。”
“有屁快放。”
“我们几个刚说起‘郁林’最近的情况,听说是暗流涌动啊。你要想服人,不得做出点成绩来?我倒是有个人推荐,就是不知道他够不够格,欢哥你看不看得上。”
樊时欢顿住脚步默不作声,等着他把话说完。
“其实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叫张天昊的小子。他是谁的人你也知道,你看,这是多好的橄榄枝。我知道你和‘平陆’来往不多,但是这不正好吗,反正也没什么交情,那就更好下手了……”
“祝云星,你是谁的人啊?”樊时欢打断他,语气不温不火的,让人听不出端倪。
对面打着哈哈:“嗨,欢哥你这话说的。我就是我自己,为的就是个合作共赢。”
他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樊时欢很清楚。蛋糕就这么大,要是能把人挤下桌,剩下的人可以分到的部分就更多,但是又不能把人全挤下去,没人分蛋糕了也不行。
“谢了,我会考虑,过几天细说。”樊时欢挂了电话,穿过办公间往天台走。
天台门扉虚掩着,他一推门进去,就收获了陆尹珩的冷嘲热讽:“业务繁忙,不减当年。”
“烦得很。”樊时欢靠过去,倚着围栏感慨道,“当年就没多愿意参加这种局,现在听见那种背景音我都觉得耳膜疼。”
陆尹珩好笑地反问:“没多愿意?”
“人总得社交嘛。”他说完,看见陆尹珩那一脸毫不遮掩的戏谑,就好像在嘲讽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需要社交似的。
樊时欢一瞬间心虚得很,虽然他一时也没想明白,陆尹珩又不是他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在陆尹珩面前心虚。
人一心虚,就忍不住辩解:“不是,真的没那么热衷。二十刚出头那会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全凭爹妈安排。社交嘛,来者不拒,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局,去也就去了,倒真不是因为自己多喜欢。”
“照你这么说,现在是想明白了?”
“想是想了,但也没完全想明白。”樊时欢说完,发现陆尹珩的表情一瞬间更好笑了。
“你跟我解释这么多干嘛?”陆尹珩说,“我又不会和谁打小报告。”
“你打不打小报告和我有什么关系——”樊时欢音量提高,“我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又不心虚。”
“嗯,好,对。”陆尹珩肯定三连,反而让人看了就来气,然后樊时欢发现,节奏被陆尹珩给带跑了。
本来是觉得陆尹珩心情不好,他才放下紧张的学习任务跑过来的,多么感人,怎么现在陆尹珩还反客为主了呢?樊时欢决定把话题正回来。
“你没我想象中那么颓废啊。”他不无失望地说道。
陆尹珩堪称情绪管理达人,和公司有关的变量就那么多,他早习惯了,这两天他心情不好,只能是和傅青颂有关。本来在樊时欢的预设中,陆尹珩会给自己倒一杯酒,然后寂寞独饮,没准还会直接吹瓶。
谁能想到,天台上干干净净,连个酒瓶盖都没有。真没意思。
陆尹珩到家后洗过澡,换了一件干净的白T恤,顶着半干不干的头发,靠在天台栏杆上吹风,不知道到底在摸黑琢磨什么。
自从毕业以来,樊时欢鲜少看见他穿正装以外的衣服。现在面对一个如此懒散的陆尹珩,倒恍觉回到了还在上学的时候。
他们当时虽然在同一个校区,但院系不同,所以并不是室友。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们串宿舍,同一栋楼的楼上楼下,来回也挺方便。
樊时欢一向觉得,陆尹珩是那种内核非常稳定的人,不管遇上多大的事他都不喜欢向外寻求建议,大部分时候都是像现在这样,独自思考方案。当然,也不是所有问题都能找到解决办法,遇上这种情况,他会选择把问题本身和所有可能性都从里到外分析一边,然后随它们去,此路不通换一条走就是。
樊时欢觉得他这种思考模式仿佛杀鱼,于是管这叫“杀鱼式思考”,陆尹珩就是 “杀鱼达人”。樊时欢曾经说陆尹珩这种令人发指的计划性和镇定度是在大润发杀鱼练出来的。
但反过来想,能让陆尹珩再次进入这种状态,就说明现在有个问题非常困扰他,困扰到足以对抗他工作上的繁忙,冲刷他空余原应抓紧时间休息的疲倦,以致于被各种大小事情填满的日程都难以掩盖掉这份心烦意乱。
樊时欢是不介意多看些乐子的:“一报还一报啊,陆尹珩。”
陆尹珩睨他一眼:“什么报?谁的报?”
“当然是你自己给自己的。”樊时欢感慨万千,“我听过一种说法,人生就是由各种问题和困境组成的循环,有时候你以为当下这个坎你度过了,但只要你没有把问题真正解决掉,每隔一段时间,这种循环就还会卷土重来,直到你真正面对并解决它。否则在这之前,同样的痛苦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哲思了?”
“哲思来源于生活嘛,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啊,老陆。”樊时欢不无调侃地说道,表现得自己好像很懂的样子,“当然,血是你的血,教训也是你的教训。你当年逃避的,你以为逃掉了,其实现在都得还回来。”
少年人高傲气盛,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无论错过什么事都有重来的机会。就算不能重来,也深觉从不后悔。
樊时欢能理解陆尹珩当时的心态,他不懂的是陆尹珩现在到底在想什么。世界终究是复杂多变的,现在他们都有了切身体会,世界的样子在他们眼中也更加立体,也正因如此樊时欢不明白他还在等什么。
难道要等着再一次把机会放过,然后赌下一个十年?
“而且,他们说错了。”樊时欢点评道,“做和尚的人不是我,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