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笔划,线条分明,寥寥几笔简易勾勒。
发丝向上飞扬,额头,笔直的鼻梁,薄唇,下颌线清晰,喉结突出,应该是个男生的侧脸速写,而且还是动态描写。
隐隐约约,宋境莫名觉得这侧脸…有点熟悉。
他情不自禁抬手,大拇指侧点在纸上,蹭了蹭,心里想着,会是那个红发少年画的吗。
风铃声响起,外头日光赫赫炎炎,依旧是夏季独有的炙热。宋境手上多了支深蓝色外壳的签字笔,脚步轻快,干净的水泥地面带起些许尘埃,笔在他手指间转了几圈后,被送入书包里。
背好书包,蹬起脚刹,自行车如箭在弦上冲了出去。
犹如长出一双白鸟的羽翼,宋境骑得迅速,痛快。
经过两个十字路口后,街道逐渐变得没那么宽阔,充满人烟味的店铺也是少之又少,住房独立成栋,过膝高的围墙上头竖立起黑色金属护栏网。一辆橙色公交车缓缓停在公交站前,开门的声音微乎其微,后门走下来三个学生,广播报站沿泄而出:“乘客们,绿菱南路水澜岸到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开门时请当心……”
参天的榕树遮蔽成伞,斑驳光影流淌在宋境身上。
几片爬山虎叶子探出半边,蓝白身影像阵微风拂过,颤动了一会儿。
轮胎压过柏油路两旁印着的白条,宋境在铁门前刹住车。门扇上挂着绕了五六道铁链。
他手臂直接穿过门栏的空隙,从门扇后面抽锁,门开了。
宋境推着自行车进去,然后“哐当”一声,又反手插上门栓。
两层高的房,左边支了个车棚,可容纳一辆轿车。此时那里空空如也,宋境便将自行车停放在那里。
从裤兜掏出钥匙,旋开实木门,直接上了二楼。
书包往桌上随手一扔,就扑进大床的怀抱。
被子柔软又舒服,宋境惬意地闭了会儿眼睛,半晌,从衣柜里拿了短裤裤衩去房间的浴室冲个澡。
十秒后,从没关门的浴室里传出宋境哼的旋律,低低的,略微婉转的。
不到半小时,宋境就完成了洗澡,搓洗和晾晒衣服,还有吹干头发的一系列事情,最后拉好窗帘,调好空调温度,掀开被子往里钻,再虚虚盖上,闭眼,打算睡它个——昏!天!黑!地!
陷入房间的昏暗,适宜的温度和软绵绵的床铺,宋境迅速进入睡眠状态。
立在床头柜的闹钟指针规行矩步,慢慢悠悠地:咔哒,咔哒。
街道上方的阵阵蝉鸣流窜于枝叶横生的榕树之间,或细或沉。空气中掺浮着各种味儿,亦淡亦重。夏天白炽光线宛然泄露,庭院秋千椅的顶棚边缘闪着金属光泽,大理石阶同样泛着光。爬山虎墙前的绣球花开得繁密饱满,一小朵一小朵的积攒成浪漫的蓝紫色,赋予绿色盛夏专属的记忆。
·
傍晚,吹起裹挟着热意的风,温度似乎未减分毫,还带点闷闷湿湿的感觉,像是水汽无法蒸发,一直逗留徘徊。
房间内,倏地响起“嗡嗡”的震动,音量即使低,但也不可忽视。
包裹在薄被下的身躯迟缓地动了动,弓着缩成只虾子状。
但这阵震动压根没想停,坚持不懈着,吵得宋境再也睡不下去,猛然起床,直奔声源。
周遭黢黑,宋境准确无误地拉开书包拉链,掏出手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芒,上头显示“林树文”三个字。
宋境半条腿还落在床尾,手掌顺势搭在椅背,眯了会儿眼睛又重新闭上,手指滑了下,搁在耳边:“什么事?”
林树文没回答,顿了下:“刚才在睡觉?”
“嗯……”宋境说完,反应了下,随即往后一倒,裸.露的背部一下碰到冰凉的被面,他被冷到,发出了个语气词。
林树文注意到,关心说:“怎么了?”
“没,”宋境在床上滚了下,滚到床头,“啪”的一声打开灯,拿起枕头旁的遥控器,迅速关掉,然后继续说:“空调开太低,被被子冰到了。”
“……哦。”
喧嚣的背景音将林树文的声音挤出去,宋境说:“你在哪,那边这么热闹?”
“刚到梧枝广场,”林树文回答道,“打你电话是想叫你出来吃饭。”
梧枝广场?没听过啊。
宋境戳开地图,打字,路线跃然清晰,“离我这儿有点远啊。”
“知道,离我也远,”林树文的语气突然有点兴奋:“我朋友说这里晚上八点半会有街头魔术表演,一起来看呗。”
宋境也有点感兴趣:“好,我马上打车过来。”
“OK,等你哦。”
呼哧下床,赤着脚拉到衣柜前,宋境拉开,里头挂着几件颜色鲜亮的衣服。他随便选了件西柚色的短袖衬衫扣在身上,再穿了条浅蓝水洗牛仔裤,宽松裤脚堪堪盖住脚踝。
白色板鞋踩在脚下,宋境迅速出了门。
踏过两三级台阶时,无尽夏绚丽的颜色夺了他的视线,宋境的步伐陡然慢下来,过了几秒,然后朝着那处走。
宋境弯腰,凑近花朵,嗅了嗅,并无什么特殊香味。
但记忆中,应该会有香味,并且……宋境抚摸着叶片,想着,他应该是要看着这些无尽夏长大,好像……此时,宋境心里翻涌着某种陌生又熟悉的情愫,他应该会知道那是什么的……
半晌,手机进来电话,是一串本地号码,宋境忽然恍惚了下,但下一秒立刻迈开腿朝外疾走。
上了车后,宋境坐在后座,坐在驾驶位的大哥朝后与他对了手机尾号,顺便闲聊。
“读高中,刚放假?”
车上的冷气很足,倒扣在膝盖上的手机背部微烫,宋境指腹来回摩挲,脸上的表情很礼貌:“对。”
大哥不急不缓地转动方向盘:“在哪读呢?”
“二中。”宋境回答。
“我儿子在琅高读,”大哥看了车内后视镜几秒,对上宋境的脸,眼尾的皱纹显现出来:“你是不知道琅高的学费多贵,虽然孩子懂事也赚点零花钱,但平时必要的花销也大,我这钱赚得都来不及。”
宋境附和着弯了会儿嘴角,“琅城高中是私立,花费肯定高。”
大哥赞成地点点头,继续道:“不过我看中琅高是能提供出国留学的名额,只要孩子成绩好,也算为孩子多提供一条出路嘛。”
“你在学校成绩如何?”大哥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还行。”
“我儿子在学校的成绩也不错,年级前十呢。”
……
宋境兴致缺缺,也就没怎么搭腔。
路上堵了大概十几分钟的车,宋境坐在后座没扒拉手机,一直盯着窗外的流动的风景。天边金红的火烧云渐渐消弭,没过多久,变成梦幻的粉紫色,后来被黛蓝色所取代,华灯初上。
四十分钟左右,到了梧枝广场。
刚下车,宋境就体会到广场附近的喧嚣了。在车上时,林树文就发过定位,商场里的一家热评如潮的烤肉店。
“你好,请问23号怎么走?”
烤肉店生意果然火爆,宋境在语笑鼎沸的环境中拔高了音量,问着前台的小姐姐。
今晚来的学生居多,可是此时站在小姐姐面前的男生比刚才见过的都要帅,小姐姐不自觉笑得格外灿烂:“进去先直走,看到12号的牌子后往右拐,然后再走几步就应该能看到了。”
“谢谢。”
宋境走后,小姐姐终于说出刚才心里循环的一句话:“好帅啊!”
周遭的灯光打得很足,宋境闲庭信步,引得不少偷偷摸摸或者光明正大的注视。
林树文同样穿得清爽,竖绿白宽条纹短衬衫敞着,内里搭着件薄的白T,五分短的牛仔裤,手腕间的银质手链是锁链状,随着手臂的摆动晃曳着浅光。他正夹起片牛舌往碳上烤,闻着脚步声抬眼:“终于来了?”
宋境在他对面入座,声音染着笑意:“路上堵车了,抱歉。”
“那这顿你请,没意见吧。”
宋境盯着那块烤得微焦泛汁的牛舌,不动声色地从筷笼抽出一双木筷,伸向林树文的夹子底下,从容不迫地将牛舌夹起来,往自己的调料盘里沾了沾,“行啊,我请。”
林树文没在意,又重新烤肉去了。
期间他俩聊了聊打算如何过暑假,林树文倒是有些玩法,宋境没说什么,只揶揄了句:“作业那么多你写得完吗。”
“不是还有您吗。”林树文把烤好的五花肉全夹入宋境的碟子,眉眼带着些狡黠的笑意,衬得他像是给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王子,“开学前借我参考下就万事大吉了。”
宋境吃得脸颊鼓起一个小包,举起装着橘子汽水的玻璃瓶,含糊不清道:“吃人手短。”
林树文和他碰杯,笑:“谢谢宋哥。”
宋境也笑。
这顿烤肉吃得宋境有点饱,大概林树文也饱,都半躺在沙发上连手机的没刷,只一个劲地抚摸肚子。
“几点了。”
宋境抬手按键,石板桌上的手机亮起淡光,“八点四十五。”
“八点四十五啊……”林树文重复了一遍,仿佛是在消化这个时间。
“街头魔术!”林树文猛然坐起来,对宋境道:“魔术表演已经开始了!”
宋境抄起手机:“走呗。”
·
两条商业街十字交叉,街道两边的商店林林总总,交叉处对角盖了两座大型商场,这两座商场之间建造了一道天桥,天桥扶手处用了米黄色的小灯泡带缠绕。于是,夏夜的狂欢始于梧枝广场。
梧枝广场前有个魔方形状的标志性建筑,两层楼高。
此时此刻,那里被围得水泄不通。
宋境和林树文两人幸好身高足够,隔着三四层人墙还能看清魔术师的脸部表情和手部动作。
主要负责表演的就站在中间的一位魔术师,男性,大概三十岁,后脑勺扎了个小揪揪,旁边的一男一女应当是这位魔术师的助手,助手手边有两个黑色的手提箱。
眼下,魔术师让助手递来一顶黑色礼帽,他的普通话有种广播腔,抑扬顿挫极为明显:“大家请看,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向前后左右的观众展示了礼帽里并无其它,接着助手给他一把黑色折扇,轻轻盖住礼帽洞口。
“你说,他会不会变出一堆鸽子来?”林树文问道。
宋境看了他一眼,接着看回魔术师身上,回答:“感觉一堆挺难,一只还差不多。”
林树文嗤笑:“也是,他要是能变出一堆,我就立马裸奔。”
“千万别,”宋境顿时道,“我不想和你一起蹲局子。”
林树文立即肘击:“去死。”
宋境吃痛,笑道:“你下手可真重啊。”
正当两人插科打诨时,前面的人群中发出惊呼声,宋境目光转向魔术师。只见礼帽洞口处徐徐飘出来两个氢气球,一个红章鱼,另一个小鲸鱼。魔术师慷慨地送给了一位小女孩和牵着她的妈妈。
“幸好,”宋境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林树文的肩膀,说:“既保住了你的颜面,也保住了我的颜面。”
“宋境!”
林树文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叉起宋境的靠近自己的那只胳膊拐到他的腰后!
“我错了我错了,林哥饶命!”
“哼。”林树文放开了他,“懒得跟你计较,继续看魔术。”
人好像多了起来,因为宋境被拥挤的人潮撞了下肩膀,他偏首。
一位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双手插着裤兜,站到了他旁边。男生像是感知到了宋境的视线,他也侧目,嘴角绷得直,眼睛形状生得凶,脸上一股生人勿烦的意思。
宋境的表情也渐渐收敛,眼皮稍压。
周遭喧闹,就他们两人这里安静,似乎某种叫做气场的东西在两人之间若隐若现地不合着。
对峙,有意或无意地对峙。
忽然。
“乐见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