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作存强撑精神,应和着源源不断而来的人。
他心里烦躁但不能表露出来,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垂眼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有人过来小心地问道:“作存,你今天怎么状态不太好啊?”
席作存面色如常,语气温和,眼神却很冷:“没事,可能是这酒太烈了,我有点儿晕吧,坐这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夏轩意咻一下飞过来,他和对方寒暄几句,将人打发走,然后坐在席作存旁边。
席作存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手中的酒,他看了眼夏轩意:“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你看向门外16次。”接着残忍地一锤定音:“叶青以不会来。”
夏轩意像只猫一样被踩到了尾巴,他不服气:“你这么肯定?”
席作存勾起嘴角,视线慢慢从觥筹交错、亲切交谈的众人身上扫过,“这样的聚会……”他轻嗤一声,摇了摇头:“你对她的了解有待加强。”
席作存不再和他说话,放下杯子,起身走出去。
夏轩意看着他的背影,唉了一声:“失恋十几天,成神经病了吧!”
席作存将手机关机,缓步走向后花园,背后的人们都围绕着寿星喧闹,嘈杂声张牙舞爪,活像个盘丝洞。
花园没有人,即使是寒冷的冬季,这里依旧盛开着满园的春色,他伸出手,捧着枝头鲜艳欲滴的花苞。
看起来像玫瑰,又有些不同,如果她在旁边,一定会一眼认出是什么品种。
席作存轻柔地放下花朵,枝叶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了几下,发出簌簌的响声。
迈步走向更深处,席作存在亭子里坐下,任由晚风吹乱他的头发。他侧过头看去,柔和的灯光铺洒在各色花朵之上,像给它们镀了一层锡箔。
在这一刻,他对自己的解析产生了严重的质疑。
席作存一直认为所有人都是平铺直叙、意思分明的题目。
每道题过程不同、侧重不同、有不同的踩分点,只需要顺着出题人的心意,将自己包装成最完美的答案,就可以获得满分。
面对秦止宁也是如此。
他知道她永远和世界保持着距离,知道她吃软不吃硬、知道她包容、乐于助人,所以他费尽心思,人畜无害、温润有礼地接近,降低她的警惕心,如此缓慢,如此谨慎。他才不会和那群白痴一样,只管像个愣头青般冲上去,以为炽热和拙劣的技巧就能够融化富士山上经年累计的雪。
而现在……
席作存看着远处绚丽的灯火,难言地笑了。
“席作存!”一声高喊似乎从天边飘来。
他抬起头,就看到夏轩意扒在远处二楼的露台上,整个人像一个巨大的扑棱蛾子,焦急地挥手。
席作存伸出手点了点:注意你的形象!
夏轩意这个时候完全视优雅形象于无物,管他三七二十一,拿出手机使劲晃了晃,示意他看手机。
席作存将手机开机,屏幕立刻弹出来夏轩意一堆未接来电,还有vx提示,他点开,秦止宁一个小时前发了一条消息:【你在哪儿,我有话想对你说。】
距离有点远,夏某人再喊就真的要被围观了,他打开聊天框,开始发信息。
夏轩意:【秦同学给你发消息你没回,她来问我,我把这里地址给她了,估计现在已经快到了。】
他继续打字:【诶,要不要司机送你出去,我……】还没发送,夏轩意抬起头就看见园子内已经空无一人。
席作存喘着气看着路对面,秦止宁裹着胳膊望着不远处公园的那片湖发呆。
他调整呼吸,缓步跨过马路,脚步声无声无觉,停在秦止宁身后。
席作存吐出的呼吸在夜晚化成有如实质的烟雾。
那如冬日冷阳的声音响起:“秦止宁。”
她呆了一刻,然后慢慢转身。
秦止宁没说话,先是抬起眼,仔仔细细看了他几秒,然后扬起一个笑容说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席作存看到她冻得有些发白的脸颊:“进去说,这里冷。”
秦止宁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算了,我里面穿的还是睡衣。”
刚才一鼓作气、一整套动作流畅地浑然天成的秦某人面对着目的地大门,在冷风中吹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就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了。
席作存低头一瞥,看见她外套下摆露出的小腿一截棉睡裤,皱起眉头:“你怎么穿这么少?”
他解开纽扣,要脱掉自己的外套,被秦止宁按回去,她忍不住想笑:“你先听我说完好吧,我不冷。”
深吸了口气,秦止宁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米白色的亚麻信封,路上可能压皱了,她用手抚平折痕。
接着,秦止宁抬起头,那双眸子里仿佛含着温柔的星空,她将信递上前,一字一句无比真诚、坚定地说道:“席同学,你能不能阅读一下我的表白信。”
……
?
什么信?
脑子估计被风吹傻了的席某人第一反应是:她这是要让我帮她修改一下表白信?她难道有喜欢的人了吗?
席作存心情沉重地接过。
散发冷意的手指翻开信封,拿出一页折叠的脆弱薄纸。
他打开——
看见开头的那一刻,淡漠的眼神突然凝固,席作存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被呼啸而来的冷风吹散了。
这封信上的文字好像已经写了很多次,一笔一划,一气呵成:
【席作存:
你好。
在我所学中,“关系”意味着与另一个人亲近而持久的情感维系,而“亲近”与“持久”这两个前提对我而言恰恰是很陌生的东西。生命总是自然而然地趋向温暖的火源,而我是冰冷的,获得温度的代价必然是融化自我,二者坐在跷跷板边,如何寻找平衡点,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情。
想要去解决这个问题,种花这个例子或许是一个切入点。小的时候我很不解,为什么爸爸要如此仔细地照顾那些脆弱的花花草草,它们明明拥有一个共同的本质——都是植物,需要的东西也相同——土、水、阳光,但他却给每一株花贴上标签,严格的遵守标准,施以不同的水、土、肥,如果不满足,它们就会高傲的立刻死去。
温暖的阳光、充足的水、营养的土壤都并非越丰富越好,茶花喜酸性土,而丁香却忌酸性,三角梅喜欢阳光,而石斛兰天性喜阴。
还有铃兰花,铃兰性喜半阴、湿润及散射光充足的环境,好凉爽,忌炎热干燥。
之前,你问我“温度刚刚好”是什么意思,我无法解释,但现在,我明白了答案:
因为爱是独特的温度,而你对于我来说刚刚好。
所以,席同学,你愿意与我建立这样一份特殊的情感关系吗?
当然,不能忘了最重要的一句话——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当视线停留在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另一道声音真实地在面前响起,如同携带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将人的心跳都凝结起来。
席作存忘了,富士山是一座火山。
席作存缓缓将手中的信纸放下,露出秦止宁故作镇定的脸。
不时有一两辆车呼啸而过,之后便是更加让人坐立不安的沉默。
秦止宁扣了扣手指,移开视线,轻声说道:“呃……你是要拒绝我还是要再思考一下?”
席作存有点恍然:“你再说一遍。”
秦止宁立刻重复:“我喜欢你。”
席作存点点头,接着慢吞吞地说出了一句近似白痴的话:“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秦止宁本来还有些紧张,现在却忍不住想笑。
“是这个意思。”
“咚”的一声。
十字路口对角的大型屏幕上,钟表的分针转动了最后一格,指针一齐重叠,指向12——新的一天到来了。
秦止宁偏头看过去。
在钟声的余音快要消散时,她猝不及防地被拥进了一个怀抱。
席作存紧紧拥抱着她,无可奈何地叹息道:“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谢谢你。”
秦止宁缓缓抬起手,搭在他的背上。
时针又转动了一格,席作存放开她,俯身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我也喜欢你。”
秦止宁松了一口气: “哦,那挺好。”
席作存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他看着秦止宁领口翻出来的单薄睡衣,皱起眉头说道:“现在已经12点了,学校门关了吧?”
秦止宁闻言睁大眼睛,显然是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她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笑了笑:“没事儿,那我等会儿找家酒店住一晚好了。”
席作存沉默地看着她打开订房软件,指尖在屏幕上划动,他喉咙动了动:“今晚去我家好吗,离学校也近。”
他停了一刻:“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话没说完,秦止宁打断了他,她按灭屏幕,点点头:“好啊。”
出租车停到小区门口。
整个世界都陷入到黑暗与沉寂之中,只有路灯在道路上画下一圈圈金色的太阳,碎石在光线的折射下闪烁着破碎光芒,连续不断的光圈边界相接,他们从一团光亮中接着走进另一团光亮。
在彻骨的冬风之中,唯有身边的人传来阵阵暖意。
到这时,秦止宁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寒冷。冷风从空档处钻进来,贴着宽松的睡衣激起一阵颤栗,她缩了缩脖子。
秦止宁舔了舔嘴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所以,现在我们两个算是在一起了吗?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席作存的胳膊。
席作存停下脚步,垂下头温柔地问道:“怎么了?”
“可以牵手吗?”
秦止宁将右手直愣愣地伸出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席作存看着面前白皙细腻的手,翘起嘴角,“正大光明”的牵住,将她整只手都包裹在掌心。
不过这笑容不到一秒就停住了,他蹙起眉,有些着急地说:“你手怎么这么冷?”
席作存不容置喙地将她另一只手也牵起,捂在手心。
秦止宁习以为常,开玩笑说道:“很正常,可能我是冰雪女王,手就比别人冷几度。”
看席作存又要脱衣服,秦止宁连忙反握住他的手,探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马上就到了,对不对?”
“嗯。”
秦止宁笑了笑,紧攥着席作存的手,脚步变快,然后拉着他跑了起来。
“那跑过去。”声音被冷冽的风劈开,消散在身后。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秦止宁绕过一条长道,很顺利的到达了目的地。
“到了”,她声音有点喘。
秦止宁抽开手,让席作存开门,手还没彻底松开就被重新攥住,抓的更紧,随后他们坐电梯上楼,一路上也没放开。
一进门,一阵暖意扑面而来,秦止宁感觉自己在慢慢融化。
席作存低下头,轻声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缓缓放开手,随即转身去了内间,听着传来的隐隐窸窣响声,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秦止宁站在玄关,整个客厅一览无余,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
秦止宁将手伸到面前看了看,然后抓了抓手心,试图缓解那份酥麻感。
席作存转身走出来,她连忙放下手,垂在身后。
“穿这个。”他蹲下将一双毛茸茸的蓝色拖鞋放在她脚边。
秦止宁坐下,低头观察,拖鞋应该是新买的,是小鲨鱼的形状。
她笑了笑:“真可爱。”
换好鞋,他们两个站起来,在玄关处面面相觑,关系突然的改变让两人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秦止宁有点想笑:怎么比以前还尴尬。
席作存温声说道:“很晚了,你去睡吧。”
秦止宁点点头,简直是轻车熟路地朝卧室走去,走到一半她清醒过来:“那你睡哪儿?”
席作存挑挑眉:“我睡沙发,再说……”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我今晚应该也睡不着。”
秦止宁也不再纠结,总不能他俩睡一张床吧,她点点头,嘱咐道:“好,那你注意多加个毯子,别着凉。”
她走近卧室,轻轻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