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似江湖人间花 菩洐/著

晋江/jj首发 2019.10.29

永安十二年，江国，州陵城内。

十一月隆冬，天寒地冻，枯草覆霜，瓦楞间被厚重连绵的白雪覆盖，打眼瞧去令人生寒。

陈氏从拱门处手提食盒慢悠悠走来时，已过午时，她吃得酒足饭饱，脚上的动作也不免懈怠了，走过回廊停在了这院内的房门处，先敲三下，也不顾房内可否有人，下秒右肩碰门，直愣愣的推门进去，卷起的寒风从缝隙中钻进来，令这屋内满堂生冷，她慌忙关门，将这食盒往外室的桌面上一搁，便欲寻来油灯点燃。

这屋内光线昏暗，她一老婆子上了年纪，找起小物来不免吃力，骂骂咧咧道。

“一群酒囊饭袋不知把这油灯藏在了哪里。”

她环顾一圈，终叫她在地上找到了油灯的下落，青铜油灯横躺在地上，阴恻恻的紧盯着朝它伸手的妇女。

“这些个小丫头做起事来，不够爽利。”

火折子点燃了油灯，似点亮了外室的光线，老妇这才有了喘息的时间，晃晃悠悠的坐到木凳上，将食盒打开。

“今日老爷大寿，二夫人也是心善，还托我给大少爷备礼。”

她阴冷的看着手中的毒药发笑，瓶口开启，毒药顺着瓶颈，倒进食盒中的饭菜里。

“就是不知大少爷什么时候从前厅回来。”

陈氏兀自感慨，突有一白绫从后而来，勒紧她的脖颈，这一下太过突然，只吓得她身如簸箕，立刻伸手去攥这条白绫，白绫如长蛇，一旦盘住无法挣脱。

她微微仰头，这才发觉自己身后站着个高瘦的男人，男人发型凌乱，双眼如深夜的鬼火，透过陈氏的双眼似在窥探她的内心，眉心之间藏着抹与之不符的病弱之情，清瘦的男人双手收紧，不过几分钟，这在他手下跳动摆布的人物，就这样死在自己的手上。

临死前，陈氏只惊恐万分道。

“大少爷...！”

而后便一命呜呼。

白绫落地，如雾轻飘，正好落在那双青面鞋履上，顺着丝绸制成的衣物往上望去，男人阴冷的双眼扫过陈氏的脸庞，后退三步，由着陈氏摔倒在地，他跨过陈氏的身躯，走到铜镜前洗手。

镜中的他依旧是一副好皮囊，俊朗七分，阴柔三分，目视前方时，冷淡的叹了口气。

“回魂九更天，人间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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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是这州陵城内天照堂的大公子，姓罗名星观，生来貌俊，其后功夫更俊，现已十六岁，正是后生有为。

他端着瓷杯淡然饮茶时，杂役正将陈氏的尸体往外面拖去。

“大少爷可有被这老妇给惊吓住了？”

常管事关心询问，双眼却不离陈氏身上。

“她虽在我饭菜之中投毒，但也算是我奶妈，留个全尸便是。”

常管家连连点头，他心里也犯嘀咕，大少爷前刻尚在前厅，怎得突然出现在屋内，这疯婆子做的事又全被他所看见，也不知可有从她身上知晓二夫人的事？他仍在兀自思考，那侧的大少爷已经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楠木桌面上。

“收拾妥帖便出去。”

他似乎是累了，起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便朝深帐之内走去，常管家仍不死心，亦步亦趋的询问道。

“今日是老爷的生辰，少爷这就准备睡了？”

“早些时辰已经恭贺爹爹生辰，明日我便要随郑叔一同出府，早些歇了岂不更好？”

那常管家还欲多说，抬头却见大少爷正双眼深沉的紧盯着他，这视线如虎如狼，常立申下意识的避开锋芒，顺从道。

“那小的便先行退下了。”

罗星观掀起帷裳进了内室，常管家见他现在这幅桀骜不顺的模样，实难从他身上看出半分大少爷往日的温顺来，出得门来，连连回顾，但只见关闭的门窗如深渊正回望着他。

再说那罗星观进得内室，点燃香炉，懒懒的躺在红木软榻上，柔软的青丝散在脸侧，他正闭眼，右手小心的按压着太阳穴，头痛剧烈好似一场醉酒。

一梦三十年，再回首，竟不知身在何处。

“明个就要随郑叔出门，我那好弟弟可不知会使出什么伎俩，若还是与上辈子相同，那未免太无趣了。”

世上志怪传说不少，可真落到自己身上，罗星观反而有些不真切，尤其是今日醒来，双腿尚未残疾，正是有勇有谋一少年，竟令他万分想念。

想念这个一心匡扶正义，至纯至真的人，可他已醒来，这样单纯的人便再也不存在了。

“时也，命也。”

他念叨着，随后压着嗓音，唱起黄梅戏。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

这段黄梅戏曲令他的手指无意识敲动，他的思绪飘远，许久，睁眼，见得头顶暗红布料，微微摇头。

“燕微呀燕微，我一不是驸马，二不是状元，不过是人人喊打的邪门外教，呵，还是个残废。怎得就能搏你欢喜，以眼易腿。”

“跟着我没什么好下场，上辈子如此，这辈子却说不准了，待我明日破了我那友善弟弟设的局，再予你一生安稳。”

这夜，漫长又无趣，微风里送来的是刺鼻的血腥味，罗星观束手站在窗前，他看着窗外暗潮涌动，今日他率先发难，了结了陈妈的性命，也未将那慢/性/毒/药服下，倒是让二夫人等人措手不及，闻闻这夜里的血腥气，真是久违又让人舒适的气味，不过若是能让他亲手将那几人抽筋断骨就更好了。

可他不能，无关善恶，只单纯的不能让这些人影响了上辈子的进程。

此生不管是天命还是妖精作祟，既然重来，那必然是恩怨必报。

若是因为他们而与燕微错过，又如何报恩？

他这辈子岂不是得信佛？

手染鲜血，身负罪孽，信佛又岂是容易事？

罗星观摇摇头，回身入内，渐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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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太阳刚跃梢头，久违的阳光照在洁白的雪面上，屋檐上的积雪正在化水，水滴落在门外的台阶上，静谧中添了一丝趣味。

六七个奴婢手捧早食从外向内入，待得半个时辰后，罗星观穿着一身蔚蓝长衣，身披裘衣从外走出，他眉宇高傲，貌比潘安更胜一筹，眼尾微翘狭长，似有万种风流，但见他捧着手炉，也不如平日里温和，冷冷的朝前厅走去。

天照堂的前身本就是一水上坞，九转回廊，见得最多的便是结冰了的湖面，罗星观脚上动作快速，到前厅的时候，生父罗康云正坐在大厅上座，对着罗城齐说着些体己的话。

他从门槛跨进来时便见这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不免心里嗤笑。

待坐定，罗康云转头询问他可否准备妥当，言语之中却没提及昨日自己被人下毒一事，罗星观也没再说，若是以他现在的年岁沉不住气倒是正常，但当他看见这个不过几年便死在自己二儿子手中的男人，一时间也没什么怨恨，只偶尔点头附和。

“大哥此次出去参加比武大赛，定能拔得头筹，到时候小弟在春满楼订上一桌酒宴，待你名满江国，我这小弟还得靠你提携。”

绫罗绸缎加身的罗城齐也是一表人材，温和俊朗，有几分生母的气质。

“提携称不上，但‘好事’定不会忘记你。”

“两兄弟就该这样互帮互助，城齐你也别怨，今日之后让管事待你去咱们天照堂的分堂好好看看，日后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儿子省得，比武之时须得年满十六，城齐小一岁，是天意，城齐何来怨恨。”

罗星观附和着点点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二弟所言极是，怨恨使人苍老，不是好事，再则我听闻金方派的大小姐与你情投意和，可不能叫她嫌你相貌平平。”

“金方派！”

罗康云一听见‘金方派’三字，便眉毛上挂，活像只发怒的猩猩，怒目看向罗城齐。

天照堂与金方派一向是水火不容，毕竟天照堂虽然近年来渐渐衰微，但好在也还有个第一江湖大帮的名声在外，而那金方派呢？不过是几个镖头开创的门派，以前排不上号，现在却处处与他们抢这江湖大帮的名头，这些日子两派更因为新的据点爆发了争端，此刻突然提及金方派的大小姐，那罗康云就好似吃了口火星子，吞咽不得，只睁着双眼，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看着罗城齐。

那罗城齐有言难辨，只匆忙吐出句。

“大哥你这是在说什么？吕小姐与我没什么关系。”

就见罗星观将手中茶杯放下，慢悠悠的道。

“原来金方派不出闺阁的大小姐姓吕，大哥还以为姓金呢，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同郑叔以及其他兄弟出门了。”

出门之后，尚能听见罗康云的怒吼以及罗城齐的解释。

他低头勾唇一笑，而后见这外面天光正好，白雪绵绵似如云中雾，郑叔等一派弟子正在黑马旁牵着马绳等他明示。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如骄阳一般灿烂的人物，纵是内里早过三十，罗星观的眉色上还是染了一层喜意。

此喜与外出有关也与其无关。

但若细细深究，应与燕微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