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那双厚重且满是老茧的大手如闪电一般,飞快挥来之时,燕微似看见了手指上的细小绒毛,她正暗道不好,右脸颊是保不住了,却又不愿他得了便宜,左手竟仍是握拳,纵是以卵击石,也恐会拼上一把。
那手却突然停在空中。
顺势一看,早先坐在正座上的罗星观不知何时已身如疾风般,眨眼出现在张继怀的身边。
他右手只往张继怀的手腕上轻轻一搭,那手便已无法动弹。
张继怀眯眼看了眼站在身旁只字未提的罗星观,心里是波涛汹涌,这天照堂的大公子武功非凡,一个照面他竟毫无还手之力,但此处人多,不容他露怯,他一个反手抓住罗星观的手腕,怒声道。
“看来罗掌门是一定要包庇她了?”
罗星观的眼睛始终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将张继怀的手腕放开,轻轻一动,已收回了右手,一字一句的说道。
“她又没有错,我为何要包庇她?张帮主如此不问对错,不问缘由便暴力出手,看来丐帮已不是那些年的仁义之帮了。”
“我儿说得还不够清楚?”
“不够!”
罗星观抢先打断他的话,走到燕微的身边正声道。
“今日我邀各位来,是我的妹妹正值生辰,小孩家喜欢热闹,而不是让谁来欺辱她!”
“这里证人还有两位,你却不闻不问,是怕了还是觉得我罗星观的妹妹生来就低人一等,可以随你乱说。”
不等张继怀解释,罗星观便怒摔袖袍,转身对其他两位孩童询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星观怒气正盛,气势威严,那两个孩童一位是金方派的二小姐,一位是一富商家的长子,论地位皆不如罗星观,是以,他刚一发声,两位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前因后果一一交代清楚。
尤其是说到张辰怒骂燕微是个小乞丐时,张继怀的脸色是青了又白,他没想到自己身为丐帮之主,自己的孩子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用乞丐来骂人。
他正在思考如何应对时,罗星观却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那双眼睛似笑非笑的在张继怀的身上一撇,轻声开口道。
“看来有些人耳目都被堵塞,要让他清楚真相的确是太难了,不过。”
“今日是个好日子,我便在这里再说一次,我不管燕微的身世如何,从我收养她那天开始,她便是我的妹妹,哪天我离世了,这天照堂便是她的了,若是再让我听见有人骂她小乞丐,我想他一定会有祸事及门。”
一向以温润尔雅出现在旁人面前的罗星观,突然说下如此狠话,看来是真的动怒了,但张继怀习惯了被人追捧,被人如此下面子,还是第一次,他反手就往张辰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听见没有,在外管好自己的嘴巴,走,跟我回去。”
罗星观没有阻拦,束手站在一旁目送着二人远去,倒是在场的其他人互相对视几眼,虚情假意的安抚着罗星观。
“罗掌门,小孩间的打闹,算了算了,你看我们是接着聊聊齐月山庄的事?最近江湖上的邪教越来越多了,齐月山庄不行了,恐怕还得多依仗天照堂。”
那些人又不管丐帮和天照堂的关系是否交好,相反他们对于那个站在大厅中间的红衣女孩,更为关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罗掌门今日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么这女孩一定是最为重要的。
罗星观没管旁人的想法,他蹲下身子与燕微的视线齐平,温柔的勾起一个笑脸。
“丫头,咱们别不开心,既然和旁人玩不到一块,就带着燕白出门去市集上闲逛,但傍晚时分必须要回来。”
说完,他伸手勾起她脸颊旁的碎发,小声道。
“想去看秦爷就去,停尸七日,现在还在家中。”
起身时,他的双眼在那两个小孩的身上扫过,微微一笑,想必当时,这二人也是觉得燕微人轻可欺,下颚轻点,回身时对旁人展颜一笑,既然如此,那便从他们的长辈身上讨回。
燕微被他的话点醒,是啊,秦爷已经去世,自己再不快点,恐怕最后一面都难以见到。
思虑到此处,她也不耽搁,转身就往外面跑去。
这场盛宴里真正的寿星已经离开,还好其他人本身也只是来看看经历家族争位混乱的天照堂内里如何,而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虽说外界传言说是小乞丐得罗星观心善而收养,但见他对她的重视程度,难道是罗康云的私生女,一直流落在外,而大公子仁厚,不仅不在乎她的身份,反而在罗康云去世后,为了让他没有遗憾,所以特地将人带回来了?
一时间,众人神情不明,罗星观是何等的人精,一见他们开始思考,就知道定然是想多了,但他也不解释。
罗星观径直走到正座上,眯眼笑着端起茶杯,就好似刚刚只是一场闹剧。
“刚刚各位说到哪里了?”
“说到齐月山庄的齐管家道义全无,非是善人,不可交之,老白被朝廷关押后,他便借着自己掌管齐月山庄所有事务为由,假意推举了个外门弟子做了庄主,而白凡这个本该登上庄主位子的大少爷,到现在毫无踪迹。”
“我听说白少爷不是从山崖上摔下去,重伤不治,离世了吗?”
那其中的小派头目刚发言,就被另一边的死对头给怼下去了。
“你一看就是消息落后了,听说是追杀白少爷的两个小喽喽,最后没有下去看,只估摸着死了,便回去复差了,哪知道齐管家是个心机极重的人,光听消息,没看见尸体,怎么可能放下心来,后来差人和那两个小喽喽去了山坡一趟,去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只看得见摔下去的痕迹,却没看见尸体,这一看就是被他给逃了。”
“那两个小喽喽最后死得那个惨呦,听闻有一个是想早点交差去和什么青楼妓/女睡上一睡,结果那齐管家愣是让人给他下了药。”
“呦,还有这种好事?一夜风流?”
说着说着,这些个表面正派,但骨子里流着黑水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嘿嘿的笑着。
“齐管家怎么可能会这么好心,他是让那小喽喽煎熬一夜,看着别人‘办事’。”
“喔!原来是这样!”
罗星观没接话,只安静的倾听着。
“咳咳,你们这些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谈跑了,现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白庄主此事一出,邪教压制不住,朝廷也动怒,听说已经抓了好几个正派示威了,六月初各大门派汇集到一起后,总得推选一个人出来与朝廷对话和负责对付邪教。”
打断那些风流话的是金方派的帮主,他话音一落,视线朝罗星观的方向瞥去。
“我的想法是,到时候不管其他门派推举谁,咱们州陵城内肯定得万众齐心,而城内自然是罗掌门算大头。”
言外之意就是缺个武林盟主,只是这现在的江湖门派各自为营,已很久没有出现过武林盟主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生辰宴会是假,其实是想让他们推荐罗掌门为盟主,要说当这江湖各大门派的头头,谁又不稀罕那个位子呢?
“可去年那场比武大赛里面应有大家服气的人物在,何以轮到我?”罗星观谦虚道。
“天照堂事忙,也不怪罗掌门不知情,那场比武大赛最后胜利的也是齐月山庄的徒弟,白庄主的事一出,谁又会承认呢?不怕出现第二个白庄主?”
说到这里,若是罗星观之前没有展现一手,可能会有人不服,但刚刚罗星观那轻松的一抓,却叫张继怀毫无挣脱之力,这些早被众人看在眼里,纵是想反悔,也得等到那时候,凭武力取胜。
罗星观坐在高位上,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没有多说,安静的抿唇吹了吹热茶,茶面波澜渐起,正似这大江大湖随风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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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微走得急,出罗家大门口的时候,燕白才刚得知消息,从后院急急忙忙赶过来,他一边在后面追,一边呼喊,盼望燕微能停下步子等等自己。
但她没有,仍埋头苦走。
最后终于停在了秦爷原来居住的宅子门口,门口处空无一人,若不是白色的绸布挂得这地方见不得阳光,燕微恐怕还不相信这地方竟是曾经热闹喧哗的秦宅。
从门入,一直到前厅,都不见一个仆人。
她的心越发纠紧,最后终于在灵柩前看见了哭得几近于昏厥的秦夫人,秦夫人待她也极好,她一路小跑跑过去时,秦夫人正好抬头。
四目相对,却无话可言,良久。
“燕子,回来了?秦爷,已经去了。”
秦夫人犹自在哭,她唯一的贴身婢女出去了,现如今秦宅只她一人。
“我以后可怎么活啊,媛媛早早的就离世了,这些年也没个一子半女的,现如今连秦爷也被人杀了,我还怎么活啊。”
被杀?
燕微身子一哆嗦,猛地伸手拉住秦夫人的衣袖。
“夫人,你是说,秦爷不是因病去世?”
那秦夫人露出个苦笑。
“我那夫君身子骨健硕,哪里的因病去世,我当初早就劝过他,让他不要掺和进丐帮的争位中去,他偏说二少爷不论武功还是性情,都遥胜于大少爷,若是在平常人家,选长不选次倒是对的,但在帮派之中,就应该选贤能之人,结果前几天他大晚上回来时已经满身是伤,还未撑到大夫来,就已离世。”
这些话似重锤一下又一下击打在燕微的心上,她对着灵牌跪拜到地上,庄重的磕头。
她好似看见秦爷替自己过生时,煮的那碗长寿面,清汤寡面,还得她句笑话。
“堂堂秦爷舍不得块肉?”
那是她第一次过生。
不知不觉间,她的额头已经泛红,她犹不自知,倒是把燕白急得去扶她。
“燕子,我记得秦爷说你已经进了天照堂的门,罗掌门是个好人,以后你也不是秦家的人了,过几天下葬后,我就和人回娘家了。你在这州陵城内,万分注意。”
秦夫人擦去脸上的泪渍,对着燕微笑了笑。
“是,夫人。”
燕微站直身子,从身上取下一香囊递到秦夫人的面前。
“这是秦爷给我的,里面有几片金叶子,夫人您拿去,我现在在天照堂,要什么有什么,这金叶子拿着也没什么用。您拿去贴补家用,至于秦爷的血仇。”
燕微笑了,十一岁的少女目光坚定。
“秦爷救我,赠我一命,今日我已不是闹市中食不果腹的乞丐,我已是天照堂罗掌门唯一的妹妹,秦爷的命,我会替他从别人手中取回。”
春燕身小微轻,但若有心,也能同那鹰隼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