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最后走的时候,是气得脸色发红,右手更是颤抖,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甩燕微一个耳光,但是燕微也不是傻子,说完那句话便又窝缩到罗星观的身后。
“请。”罗星观笑着送杨振出了门,回来的时候看着前厅那根被血染红了的柱子,脸色不好。
“叫人来把这里收拾收拾,若是收拾不干净,就去弄点花草把这块给挡着。”
李管家领命下去了,这前厅又只有罗星观一个人了,燕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走,罢了,晚上一起用餐的时候再同她说说话。
被罗星观惦念着的燕微早就带着奴仆下去了,回到回南院的时候,燕白从静绵等人的耳中听到这样堪比戏剧一样的画面,不免长吁短叹。
“早知道我就不去伙房帮忙了,有这样的大戏我应该同主子前去的。”
说来,燕微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她没顾几个人的眼光,只自顾自的坐到了外面的石桌上,长空万里虽无晴天,但光线明亮,已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
“我竟然真的将自己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
“那杨掌门定然是恨毒了自己,看来以后自己得更努力习武,若是有朝一日,遇到强敌。也可以抽身离去。”
想到这里,燕微又想起了谢好,若是说苏素的死,她可以当作咎由自取,是秦爷来收命了,可谢好并无大错,但依旧死了,与自己有关吗?燕微不知,她只是有点迷茫,江湖难道就是这样?旁人轻贱性命,自己也看不上自己的这条命,遇见何事,便是以死为代价。
若是她,她宁愿逃一辈子,也不愿意认命。
这江湖太奇怪,她有点糊涂了。
傍晚时分,奴婢们端着菜肴进了前厅,罗星观既然已经回来了,燕微自然也得跟着一起吃顿饭,这是他们自上次的不愉快以后,第一次坐到一起吃饭,燕微没话说,她安静的坐在一边,倒是罗星观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一边替她夹菜,一边问起她这几日的训练。
燕微一一的回应,眼睛却在罗星观身后的那根柱子上停留了许久,罗星观如此聪慧的人,自然明白燕微在想什么,他替她舀了碗鸽子汤,轻声细语道。
“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说,你不是个藏得住心思的。”
“谢姑娘真的非死不可吗?”
她想罗星观应该是明白她的意思的,毕竟他想对付的只有苏素一人,谢好同他们根本没有怨仇,为何要这样做呢?他明明有千万种办法让苏素死亡,可他却一石二鸟。
“燕微,江湖在你看来是什么”
“是习武,是门派,是...”燕微的确不太懂,她一直以为江湖再怎么样也不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活。
“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顺便再骑马赏风景?”
罗星观屏退其他奴仆,笑了笑,确定周围没人了,方才放心的小声说道。
“你想的江湖是话本中的江湖,若是江湖真的有如此逍遥快活,为何没有人人都在江湖?江湖是个靶子,朝廷容不下,百姓也害怕,看似这个派那个教武功厉害,可若是真的和朝廷的官兵比起来,能以一敌十,能以一敌百,可又有多少人能以一敌万各派的掌门都盼望着千秋万代,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渴望世世代代 ,永久不变的还有皇上,我们这群混迹于江湖的浪客,便是他的敌人。”
“你知晓后宫尔虞我诈,知晓朝廷百官结党营私,可这江湖又何其相似,我不瞒你,我已是皇上的手下,与今日来此的那个杨振杨掌门共谋大事,皇上不放心我,便派来谢好监视我,监视我又是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了看我是否有认真服从他的安排。从那一日起,我与杨振便已是仇敌,仇敌之间过招,便好似朝廷之上,百官各显招数,谢好与你,正像是他和我的同党,我不斩他一臂,便是由着他将人放进我的阵营中,何时出事,谁也不知。”
“你与其对着谢好发善心,不如将那善心分我一份。”
罗星观的眼睛像深夜辰星,像山间萤火,直勾勾的盯着谢好,蓦地一笑,倒让燕微放松了心情。
“我以为你知道,我不是个好人,杀人之事那是我的事,我的因果,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快乐长大,待你长大,再寻个你喜爱的儿郎,此后山河绿林,你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我...”
燕微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笑意,与平日的讥笑,假笑不同,是真心希望她好的那种笑意,燕微又一次看不懂他了,她突然想起那夜窗台下,她听见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话。
她紧张的双手捏了捏,正准备询问,就听厅外传来声音。
“哇,这么香的晚饭,怎么没有人来喊我。”
江自山人没到门外,声音已到,却在门外被人拦住了,刚想发怒,就听屋内有人斥退了奴仆,放他进来了。
“原来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还要在外面耍上一段时间。”
江自山刚一坐下,就有奴仆端来米饭,他一拿起米饭便呼啦呼啦的刨了起来。
“师父,你吃慢点,你中午没吃吗?”
“没...唔..”
江自山将嘴里的饭咽了下去。
“今日运气好,怎能浪费在吃饭的事上。”
“那怎么回来了。”
江自山吃了口红烧肉,老脸通红。
“输完了,哈哈哈。”
“....”
吃完这顿饭,燕微想问的还是没有问出来,又因为罗星观才回来,今晚太累,她也不想去书房写字,怕打扰到他休息。
回到回南院的时候,已是月上树梢,她的身影映在地面上,像一道孤影。
罢了,许是自己那夜听错了吧。
旁人都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冬日的某一个夜晚,燕微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
她梦见自己依旧是个小乞丐,曾救过一位风华绝代的少年,那少年因被杀手挑断脚筋,恍如废人,她本不想管,却看着他像条狗般瘫在地上,她又想起了自己,于是她借来秦爷的手下,将人送回了天照堂。
送回去的时候,人还未醒,只知道一个劲的嘟囔。
“我是天照堂的二公子,来者何人。”
见他被管事的人接走,她才放心下来,不愧是天照堂的管事,给了她一袋半年都用不完的银子,只为了感谢她将人送回来。
她回头看向他。
那位少年浑身是血,轮廓分明,英俊非凡,正如他冬日施粥时一般,年少风流。
可今时今日却躺着,看不见前路。
......
燕微醒来的时候,仍是半夜,屋外风声大,吹得她眼角凉凉的,伸手一摸却是眼泪。
她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那少年的身影瞧不清楚,但她隐隐觉得和罗星观似有相似,随后一笑,应是她这几日一直纠结罗星观的事,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时间和平日一样,缓慢向前走去,江师父渐渐的习惯了天照堂的生活,罗星观依然早出晚归,燕微则每天忙着练武习字,偶尔也向罗星观请教问题,倒是充实。
随着年关将至,天照堂内各个都是满脸笑意,李管家特地从江南订了一批布料送到了堂内,至于挂在外面的红灯笼也是特地请了州陵城内有名的师父,花了一些时日特地做的,在这堆红灯笼中,有个兔子灯笼更为显眼,李管家将那兔子灯笼取了出来,派下人将它送到燕微的手上。
“这是主子给小姐订的小玩意儿,你且送到小姐的手上。”
下人应诺,低头离去。
这为了年关,李管家是忙得脚不沾地,给哪个门派送什么礼物都得思考,既不能让其他人觉得太过廉价,又不能让人觉得太好,有讨好他人,降低自己身份之意。
而早先闹了矛盾的暗双派,他也在主子的示意下,送上了份薄礼,至少表面上要好看。
时间就在这一日又一日的忙碌中过去了。
今年的祭祖没有往年人多,罗星观也不太在乎此事,全权交给了李管家来处理,看着李管家如此忙碌,也开玩笑的问李管家是否想要再请一个人来帮他,李管家自然不愿,他是舍不得自己手上的权力,但是请个跑腿打杂的散工倒是可以的。
守岁那天,燕微穿了正装,梳着发髻,与平日里的少年气相比,添了几分可爱和灵动,她乖巧的坐在饭桌旁,看着菜肴流水般上了桌,江自山再随意,今日也穿了身暗红长衣,拾掇拾掇了下,倒有了几分威严,罗星观同去年相比,面容褪去青涩,更为深沉,他坐在正坐,伸手摸了摸他的虎口处,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李管家忙碌了小半个月,今日才终于坐了下来,罗星观没把他当外人,让他同席吃饭,他先是不敢,推脱几次后方才坐了下来。
“主子放心,其他弟子和堂内的老人们今日也已安排妥当,有些老人还是颇有微词,毕竟往年今日大家都是同坐一块。”
“除夕之夜和些不对盘的人吃饭,没什么意思,动筷吃饭吧。”
燕微点点头,安静的吃起饭,偶有罗星观夹了一筷子鱼,待燕微看去,他眉毛弯弯,轻笑道。
“年年有鱼(余)”
燕微红了脸,也夹了筷鸡肉放进罗星观的碗里,正吃得热闹,堂外炮竹的声音此起彼伏,要过年了啊,燕微这才有了过年的感觉。
饭后,罗星观带着燕微去了后院,院子里被人扫出了片空地,地上摆放着些烟花,二人刚到,便有奴仆前来点燃烟花,烟花在空中炸开,盛大又绚丽,将这夜晚照成了白昼,院墙外有人在拍掌欢笑。
“娘亲,快看,有烟花。”
燕微露出笑容来,小小的脸被浅粉色的衣领衬得柔和,她偏头看向罗星观,男子的脸在烟花下添了几分模糊,倒有点像梦里的那个男人,许是今夜没有人叨扰。
“哥哥,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已经结尾了吗?”
罗星观快要忘记了那个月夜里,自己说的那个故事,听见燕微透露了两三,他才忽然想起,扭头看着天空,似在酝酿。
“其实也没有什么结尾,他已不是个有善心之人,唯一的善心便是对他的恩人,这人生漫漫,他最后是生或死,谁又能知道呢。”
“这不是个戏本吗?难道结果没有写?”
罗星观回头看她,不再说话,只一味的笑,临走的时候,方才说道。
“或许说书先生也还没有确定他会有什么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