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辅导洁君的英语到B，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还错得很离谱。

我们幼稚园的英语考试，其实就是让每个小朋友上去用英语介绍一下自己，时间是一分钟。可对于洁君来说，最困难的不是不认识英文字母，而是无论他把台词背得多么滚瓜烂熟，一上台他就会大脑空白，所以结结巴巴，一分钟过去根本说不了几句话，老师当然不会给他高分。

下了讲台后的洁君趴在桌上，浑身冒着不明的黑气：“……不行，我不能倒在这里……怎么能因为一个英语B就……”

而我无精打采地靠在墙上，背后也冒出了黑气，不停地碎碎念：“难道我要被这么小的事情打败吗绝对不允许我一定可以的……”

伊藤同学看着我们：“……”

她诚恳地建议：“不然算了吧？”

我和洁君立刻拍桌而起：“不行！！！”

伊藤同学：“…………”

“不管，”我懊恼地咬了一口小蛋糕，握紧了拳头：“我一定要让洁同学的英语考试能到B！不然我就——”

洁君深吸一口气，想过来制止我。

我下定决心：“不然我就每次少吃一块西瓜！”

洁君制止的动作顿了一下：“……”

“为了我以后的西瓜。”我转过身去，把脑袋放在洁君的书桌上——上次换位置的时候，洁君换到了我身后。我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想到我可能会失去的西瓜，语气瞬间十分认真：“你一定要考到B……”

洁君深吸一口气，答应了我：“我一定会考到B的！”

为了我的西瓜，我拼命思考了一番。

他到现在其实都还做不到和别人很顺畅地交流，只有和我说话的时候没什么问题。于是我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在台上的时候只看着我，忽略旁边的其他人，就当做是在对我在做自我介绍……结果洁君一次就成功了。

我：“……”

这么简单的话，那我之前那么多天的困惑算什么？

“因为你这家伙努力错方向了吧。”老哥听完我的郁闷之后，这样评价道：“你说的那个同学，她是比较内向的性格，在班里和别人也不熟，一下子要她改性格或者让她交一堆朋友，还是做不到的。”

我陷入沉思后，承认老哥说的话，偶尔还是有道理的。

“不过居然看着你就可以克服恐惧……”老哥拍了拍我的头，一脸欣慰：“看来你对她来说很重要，交到居然能忍耐你这个暴力狂的好朋友了，小泉。”

我被他这幅样子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面无表情地将他揉乱我头发的手给拍了下去：“我当然会交到好朋友，而且……”

老哥吃痛地揉着手，看样子是准备对我进行语言攻击，我哼了一声：“洁同学是男孩子，是‘他’啦，笨蛋。”

老哥一愣：“……”

老哥忽然收回了语言攻击，甚至都不计较我喊他笨蛋的事，和我四目相对：“居然是男的？”

我歪头问他：“男生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惊讶，居然还有男生能和你做朋友，看样子一定很结实……”老哥揉了揉鼻子：“不不不，果然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让我名侦探来想一想……”

我气鼓鼓地：“我才没有像打别人一样打洁同学！”

老哥瞪大眼睛：“那更不对劲了！”

我：“……”

不是，在他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我翻了个白眼，反驳他：“大侦探哥哥，是男生怎么了？你不是和小兰姐姐关系最好吗，你是男生，小兰姐姐是女生，你们都没问题，那我和洁同学怎么就有哪里不对劲了？”

“……”老哥被我说服了，摸了摸下巴：“好像有点道理。”

我理直气壮：“对吧？”

-

……不，完全不一样。

我和洁君的相处，与哥哥和小兰姐姐，完全不一样。

只是我那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

回忆完毕，我忧心忡忡地将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低头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唯一一个特别关心——洁君。

【洁君：马上就要比赛了，出来训练吗，小泉？】

……看完这条讯息后，我如临大敌地站了起来。

老哥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吐槽我的机会：“露出这个表情，你考试被谁超过了？”

“才没有！”我眯起了红色的眼睛，不悦地反驳：“到现在为止，我的成绩还是全年级第一，需要我和你再报一遍我的成绩单吗？我连音乐都是超级优秀！”

“……那你怎么了？”

我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有的时候，太优秀，也是一种烦恼。”

老哥：“……你太自恋，也是一种烦恼。”

我：“……”

没必要和老哥斤斤计较，于是我向妈妈投去了写满SOS的目光。妈妈靠在爸爸的肩膀上，抬头拎住老哥的耳朵：“新酱？不许这么说妹妹——”

我顿时满足了。

回复了短信，我和爸爸妈妈打了声招呼，就换好男装的易容出门了。迎着番茄似的太阳，我没忍住叹了一口气——我刚才还真没乱说，老哥没懂是是老哥的问题。实话讲，我就是因为我踢足球太厉害而烦恼。

不过我从来不觉得我太厉害是我的问题，直到洁君在我面前完完全全露出那一面，我才反省了一下自己。

毕竟洁君对足球感兴趣——和我有很大的关系。

足球部的铁丝大门意料之中地没关，吱呀一声就推开了。有几个人在球场外做热身，翠绿色的草坪上只有一个身影。我几乎都不用思考，就知道那是洁君。

他低着头，清亮的日光洒在他深蓝色的头发上，落下一层浅浅的阴影，使我看不清他的五官。

可当我走近一点的时候，他好像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整张脸——连同金属蓝的眼眸，都倏然落在晨光里。他停下了颠球，扬起了一个干净美好的笑容，眼睛里浮现出我的模样：“小泉！”

我嗯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开始做热身动作。

趁着热身的时候，他低声和我讲了一遍今天的训练内容。没什么复杂的，他喊我来之前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简单来说就是我带一队他带一队踢训练赛。由于马上要进行全国大赛了，所以部内的训练赛也都要偏正式一点，要按照赛制比完一整场。

不过这对于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因为我的对手根本不可能坚持完一整场。

……哪怕是洁君在对面也一样。

浓烈的日光中，洁君趴在草坪上不断地喘着气，教练见状想要扶他一把，却被他拒绝了。

黑白相间的足球慢悠悠地滚到他身边，他立刻站起来，一脚踩住了想要溜走的足球，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但和之前的完全不同，明明还在阳光底下，却晦暗了起来。我看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目光灼热。

很难想象晦暗和灼热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偏偏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发生了。

我从洁君身边走过想去拿瓶水，却被他抬手拦住了。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声音里的兴奋：“——小泉，再来一场。”

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问道：“是要比到你能赢我为止吗？”

他歪了歪头，看起来居然有点无辜：“不然呢？”

我的脑海里不禁闪过了一张多年以前还红着眼睛的脸，和现在洁君的脸重合了起来——如果不是我和洁君一起长大，我很难想象当年那个爱哭鼻子的洁世一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你的队友没体力了，”我言简意赅地说，只想速战速决后去吃冰激凌：“我们一对一，一个球？”

洁君坚持：“三个球。”

我：“……”

你对三个球是有什么执念吗你？怎么每次都坚持要三个球啊？

“不管多少个球，”被我们拉来的教练认命地吹响了哨子，我望着被高高抛起的足球，语气很冷静：“结局都还是一样的，洁君。”

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足球落下的模样，大脑已经开始运作，自动预判足球的落点。

“这个没法帮你补习了，”我从他的身边掠过：“得你自己想办法追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