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雨声不绝,慕玄抱膝坐在廊下看着这连绵的雨丝,怔怔出神,院里的原本摇曳生姿的兰花在雨里忪然耷拉
晌午时分,雨声骤停,将巧前门传回了消息,帝江回来了
慕玄几乎是奔着出了院门,留下了目瞪口呆愣在原地的李骁,神情上有些许落寞
她这一上午都心神不定,直到见到立在中堂之上的帝江,才算稍微心安,虽然不知何故,却在见他之时不曾犹豫半分的张开双臂扑了上去,彼时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此刻安心
帝江倒是稳稳接住,任由她抱着,其余人见状识趣的退了出去
“怎么了?”他轻声询问,恍若所有的温柔都凝结,将这句话包裹的柔软
慕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一样,就是想这样,我抱一会儿就好”她抬起头望向帝江:“今日的早朝好像格外的久”
“眼下年关,事情就多了起来!慕玄,方才燕叔来找我请辞,你跟着他们一起先回去,好不好?”
“嗯?”慕玄背脊一僵,心头隐约猜测定是出了什么事,只眉头一皱,严肃道:“出了什么事?”
“事情倒也不大,处理尚需时日!你乖些。出来久了,家里会担心的~我要出一趟远门。”帝江拿出那块蝴蝶玉,交在了她手里:“不是一直想要回来着~”
她急道:“以前那么多事,不是一直都带着我吗?你不带我,定是此行凶险。”
帝江拍了拍这只蝴蝶玉:“慕玄,我本是孤绝之人,走的都是险道,但一直未尝害怕,如今我有挂念之人,便时时处处只想护你周全”
“所以……”慕玄的神情有一丝哀伤:“你要弃我?”
“我帝江这一生,永不弃你。若违此誓,天道当诛,等我回来便去永宁城提亲,十里红妆,娶你回家”
帝江这么决定,便是肯定不会带上她了。
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伴
她也有她的考量
逐日看着远去的马车,又看向了帝江:“走远了!”
“收拾一下,即刻出城”
安南王府的血案,很快在北赤传开
与之一并传开的是贴的满城都是的帝江的画像
他被通缉了
满城风雨,丞相府被查封了,内卫军去拿人的时候已经只剩一处空的府邸
“圣上,丞相府早已人去楼空了~”内卫军的领头跪在泰极殿上,拱手垂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赤炎摔了案上的奏折,噼里啪啦的掉落在地上:“掘地三尺也要抓回来”
“还跪着做什么?”
“是~”像是得到某种特赦一般,内卫军领军抱拳匆匆退了出去
王喜这才下去,将奏折一本本叠好,放在了案上
“丞相为了姑娘一夜之间灭了安南王府?!”
“你觉得呢?”
王喜甚至连看赤炎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老奴觉得是~”
“拟旨,让霍之年带兵出城,朕要御审!”
御审,便是不杀
王喜垂目听闻,只拱手应声,之后退了下去
圣旨送到大将军府的时候,霍之年和琴音却像是在一处争论什么,圣旨到时,两人一同跪接,那堂内的桌案上似乎压着一张什么纸,被风吹的不安作响
王喜只望了一眼,宣旨结束之后并未停留,赶去回宫复旨
“公子危难,琴音要去助困,但我不想因此连累将军,故写下和离书,今日便搬离将军府,将军不必左右为难”
“你是你~我去找圣上说清楚”
琴音拉住霍之年:“将军!公子与我有恩,我断舍不下公子,坐视不管”
“你若是离开,我便护不住你了”
“将军这句话,抵万金,不枉琴音一颗真心”
霍之年听完,猝然抬头,显得震惊
他向来不善言辞,也从未说过什么儿女情话,此刻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怎样回应这样一句剖白
自然,他也是捧了一颗血淋淋的真心
琴音笑了笑继续道:“我懂将军同我一样,我愿意成全将军忠义,同样,也希望将军成全琴音”
他和她本就是同一类人
霍之年眼里有哀恸,最终握着那份和离书点了点头
琴音抱拳告退
“娘亲~”这一声呐喊,叫琴音顿了脚步,终究是不敢回头,她又何尝不是早已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对待
可终究世事无常,哪能事事两全
“娘亲~”
冬日的黑夜总是来的特别快,慕玄他们只能在半道之上打尖住店,暂时落脚休息
半夜里朔风呜嚎,客栈外来了些人,一边哈着气,一边将手中的通缉画像贴在客栈门口的白墙之上
“头儿,要进去搜查询问一番吗?”
“夜深,明日再问”
慕玄将这两句话听了个清楚,当即站在窗口向外望去,这风刮着又冷又疼,她又缩了回去,拢了衣欲要出门一探究竟
门一开探出头来,与李骁目光相触
“一起?”慕玄指了指门外!
李骁小声道:“你是不是害怕?”
慕玄给他翻了一个白眼!夜深,明日再问,要么是胸中大义,要么就是纪律严明,怎么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徒
擒了灯,慕玄将这灯盏提高,照在了这三张画像上
震惊!
随手揭了这榜,只等第二日人家上门来问
一夜无眠,时刻煎熬,好不容易等到天将晓白
一大早,客栈来了几个军士,原想着或许昨夜风大,将画像吹走了,不成想刚一进门,便看到显眼位置的慕玄,桌上压着三张画像
“姑娘揭了画像?”
“正是~”
“请姑娘提供线索”略作一顿又道:“姑娘放心,该是姑娘提供线索应得的,分文不少”
慕玄不屑一笑:“不为钱!我要见你们领军,你们这装束明显是军中之人!平常犯人都是府衙衙役缉捕,朝廷文武百官是内卫军缉拿,用军队之人,必是御旨~我大胆猜一下,你们领军是霍之年霍将军”
他看着眼前这姑娘,眉间坦荡,情绪平稳,半点没有惧色,而且熟悉隶律,又举止大度
“所以带我去见霍将军~”
霍之年已经驻扎在了城外,行动非常迅速,见到慕玄的时候也很惊讶:“慕姑娘”
“霍将军~我想见圣上”慕玄开门见山
“慕姑娘”霍之年正色道:“安南王府,举家覆灭!非同小可,容霍某说句不该说的,纵是陛下看重丞相和姑娘,也断然不会轻饶~”
安南王府,举家覆灭
这八个字,带给慕玄的震撼,比昨夜见到三张画像时还要大
“所以我更要见圣上!希望霍将军助我,况我揭了这榜,便是当我当面向他提供线索吧~”
慕玄明白,赤炎身在高位,一些脏的臭的见不得光的算计手段都不能自己明目张胆的施行,需要一把替他“作恶”的刀,他纵容帝江便是因为这一把刀锋利无比,能够维持他贤明君主的虚伪外在
安南王府,他本欲除之而后快,却要冠冕堂皇的顾念这子虚乌有的圣眷亲情
卸磨杀驴!!!
从前不屑出入的宫门,如今成了她不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王喜推门而入,赤炎伏在案上闭目养神,面上神色有些憔悴,仿佛疲极
慕玄立在殿下,不做言语
“圣上!姑娘来了~”
赤炎睁开了眼,望向慕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好像精神不大好,像个病人
“你先出去”赤炎看了看王喜
“圣上~”王喜想起慕玄初入北赤之时,可是敢拿匕首扎龙体的人,他怎么也不放心再有第二次,不说其他的,就是这身子也承不住再来一次
“放心”
王喜一蹙眉,只得在经过慕玄身边时,拱手一拜:“老奴知不能改姑娘志,只愿姑娘能替圣上多半分考量~”
他揉了揉眉心:“朕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我还记得当日站在殿上,同样的位置,师父跟我讲有你在,没有要我出头的道理,我当初是如何回得你?”
“你说你也想护朕!”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如此,卸磨杀驴,做这个过河拆桥的无赖”
“因为朕是帝王,在北赤朕说了算!”
慕玄肩脊一抖,是啊,她怎么忘了,帝王之道,实乃霸道
“慕玄,弃了他,也忘了他~”
“我慕玄,此生永不弃他,若违此誓,天道当诛。”慕玄上前一步,捏着拳头:“你凭什么,要我忘了他?我今日来,认你是盛世明主,尚有清明。为此我以身入局,帝江替你宛去肉中之刺,到头来只得一纸罪证,我替他不平”
纵是她这样答,作如此剜心质问,他仍然仪态肃穆,不形声色,保持着一个帝王的威仪
他忽然想起帝江回他的话
“好好待她,否则……”
“不会有这个否则了”
他望了望慕玄,忽然笑了:“你觉得不平,明明是助朕,最终却落得声名狼藉的下场。有的人劫富济贫,依然要受隶律制裁,北赤有北赤的制度,班儒不能洞察世事变化,只知德政,厚古薄今,望忽能够支持德政的手段,连名与实区分不清,怎么治理国家?”
慕玄一怔,帝王的博弈,终究是冷、热兼有的,用牺牲来求得
安静下来,慕玄也是惨淡一笑,若是做这件事的人换做他人,她肯定也是一句先生高义
只不过这件事换成了帝江,她就失去了思考的理智,立世之道很多,谁又能强求所有人一样呢?
帝江如此,赤炎亦是如此
都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你们高高在上,可以冠冕堂皇,而他的高度,或许你也达不到。孰是孰非,自在人心,不是因为你们身在高位,三言两语就能定论的。我确实关心则乱,但他的道,我要守,亦要走,便同你就此别过,若是你要拿我,我也无话可说”
赤炎浅浅勾唇:“拿你做什么,安南王府的血债又不是你做的!”
“与虎谋皮,原是我错了”
门外王喜将滚烫的对话听到了耳里,头皮一阵发麻,可是他不能冲进去点化二人,只能愁容叹息:“圣上该是要伤心了吧!”
人不争论,是因为很多时候,大部分人不会站在同样的高度
门,终究是开了,王喜都不敢看赤炎,随着愤怒而出的慕玄小跑追了上去,在她的身侧又问了一句:“姑娘如此替他说话,是敬他,还是畏他”
“都不是,我是心疼他”朔风吹不乱她皮下的风骨:“你们可懂,独一人,行黑暗,无一人懂的寂寞”
王喜在她身后一拜:“恭送姑娘~”
大殿之上,赤炎笑的胸口起伏,伴随笑声,夹杂着剧烈的咳嗽
“圣上,老奴也心疼你啊!姑娘不懂你~”
“她会懂得!”
“独一人,行黑暗,无一人懂的寂寞~”
“至少,你也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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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将近年关,原本想着在永宁城过除夕,如今看来团聚又要推后些
回到客栈的慕玄简单说明去意
大家都知道永宁城关不住她
李骁却是立在屋外,一言不发
慕玄拍了拍他道:“李骁,生如芥子,心藏须弥~功名不过半纸,切莫着急证明,记得回去跟步先生好好学习~期待他日再见你时,意气风发!”
“会再见吗?”
“当然!”
勒马扬蹄,慕玄奔向了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