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很少做噩梦。至少能够让他突然惊起而后失眠的梦是很少的，上一次估计还是因为小学时候被千速姐教训了一顿、刚转身又迎门摔了一跤，帅气的脸变得鼻青脸肿，所以被小阵平不断嘲笑，晚上就梦见了两人变成了怪兽。
属实可怕。
但这一次的梦完全不一样。
感觉像某种意识流的东西，没有任何前提条件，也没有旁白解说，仅仅是突如其来的一系列画面，伴着他很耳熟但是却又分辨不出来的声音，演着一副模糊剧本。
下班后吃饭，老地方，拆弹，防弹衣，倒计时……
然后就是极其响亮的轰鸣，伴随刺眼的白光。他的全身如遭雷击，密密麻麻的痛感啃噬着每一寸肌肤，好像身体要爆炸撕裂成再也拼不起来的碎片。
死亡。
多么骇人的字眼。
萩原研二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去冷静冷静，他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床头柜上他捡回来的卡片，黑色的花纹似乎散发着浅淡柔和的白光，预示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未来。
他披上衣服出去了，顺便将那张来路不明的卡片揣进兜里。
……
松田阵平很少做噩梦。他从小到大大大咧咧，平生最大的心灵阴影也就是被冠上了莫须有的“杀人犯的孩子”之名，看着一群刚向他走近，不一会儿就远离他的孩子的背影，耳边不断回响着那句“爸爸妈妈不让我和你玩”，一个人仿佛身处四面临海的孤岛，作为一个小孩的他，尚且孤立无援。
但自从遇到hagi后，这样的烦恼就少了很多。他本来就是一个直来直往的人，脾气臭也不擅长交际，当然他自己也认为没有必要。
总之——只需要知道他很少做噩梦就是了。
为数不多的几次，是拆了萩原他姐姐手机后被训了一顿，那颗怀着爱恋之心的器官还在不成熟地跳动，于是晚上他就梦到自己被拆过的器械追杀。
大草。
至今他还记忆犹新，那些玩意舞动着残缺不全的“肢体”，一边疯狂追上来还一边挥舞着锋利的零件，嘴边（鬼知道他是怎么看出它们有嘴的）一直低语：“你拆不了我们拆不了我们——”
好了不讲那么多题外话，松田阵平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他还以为自己身处那片无法挣脱的热流之中，和他心跳一起滴答滴答的倒计时……
下了床之后的松田阵平又无情地蹂躏自己的鸡窝头，面无表情地用冷水冲了个脸，带着一身的低气压打算出门。
临走前，他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带走了那张长得还挺好看的卡牌。
……
泷川与见——好吧泷川今天百年难得一遇没有做噩梦。
啊，但他依旧失眠。
就像是某种根深蒂固于灵魂的本能，明明白天有时候还会有困意，到了晚上就像灌了巴尔扎克同剂量的黑咖啡一样，灵魂说我好想睡，身体摆出冷酷的表情：不，你不想。
不过算了，最近他正好需要时间来整理整理到这个世界后所得到的信息，以及之前埋藏在心里没来得及调查剖析的疑点。
首当其冲的就是夫人的案子。他觉得这个案子哪哪都奇怪，虽然目前是解决状态，但是他心底的直觉给他一种绝对还没完的指示。
至于问题出在哪里……
“难道是他们的人际关系？从一开始就没调查出来，被人掩盖了信息。这善后做的还挺不错。”泷川与见吐槽，他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眸光冷涩。
［有没有可能，是你没注意到的人？］系统说道。
没注意到的人？
泷川与见思考，在这个案子里他接触的人也不多，调查者、施害者、受害人……等等！
“新井高连？”泷川与见念出了这个名字。
［你可以回那边再查一遍。］
这个案子绝对不简单。泷川与见摸了摸自己的脸，刚刚那一瞬间他的心脏跳动频率乱掉了，说明大概率还会跟他扯上关系。
说起来，最开始就让我破掉这个案件，系统有提示出他已经破案完毕了吗？
好像，仅仅是一句“主线已推进”吧？
“等等，我会在这个世界中原本就有身份吗？”泷川与见感觉盲点有点多，他突然怀疑给自己的信息不对等，颇为头疼。
［……］
［请自主探索。］
好家伙，真像一款坑死人不偿命的游戏。泷川与见神情冰冷，他是一个赌上命在玩的玩家，逐渐步入越来越危险的真相殿堂，要不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他不去查查这些东西就一定会后悔，他真的想撒手不干，开始摆烂。
安静。
外面有人声传来。
泷川与见凭借他优异的听力判断出是松田卷毛的声音，在惊诧他为什么会在大半夜出来的同时，也没有要迅速掩饰自己也没睡觉的想法，拿起桌上经常备着的小灯就出去查看。
正好今晚百无聊赖，去逗一逗卷毛也不错。
……
今夜月光皎洁。
四个人没有在居酒屋里寒暄多久，将茶水饮完他们就和主人说了告别。出门时恰好有一阵凉风掀起路边的落叶，远方的吵吵闹闹只化作一缕细微的声响在众人的耳膜边轻轻敲了一下，宛如水上荡漾的波痕。
相顾无言。
泷川与见瞄了眼身旁的三个人，见到他们的表情都微微有些不自然，诸伏景光温和的表情都有些牵强。
真是的。一些不重要的事情而已，有必要这么在意吗？泷川心里啧了一声，最终还是将罪过推在自己身上，即使他在聊天时一直处于被问问题的一方。
此时的他还没学会利用善意的谎言，去隐藏别人眼中他的悲惨。
泷川与见还是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没有披上任何人设皮子的他果然单调得过分了吧？他这么想着，不着痕迹地让自己处于四个人并行中略微后面的一方，黑夜中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格外清晰，就像空气放了个四倍扩音器在他的耳边一样。
习惯性的侦查。
不知为何，他这几天心里总是隐隐发慌，从意识到之前那个案件不简单开始，他好像变成了别人棋局上可以被任意操控的棋子，立场的转变和背后人至今未明晰的身份，让这场棋局接下来的发展扑朔迷离。
他不想成为败者。执棋的人、操控的人只能是他。
泷川与见的眼底下落上了一层阴翳。
“小泷川你是不是走的太后面——”萩原研二察觉到并行人的肩膀逐渐被甩在后面，扭头正想提醒对方，冷不防对上了泷川崩坏的表情和眼里似乎有些扭曲的情绪。
“小泷川？”萩原研二突然停下，他的后脊有些发凉，笑容倒一如往常，见到有人这副样子后的他压低了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吗？”
诸伏景光和松田阵平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因为刚才聊天的缘故，他们都对泷川的某些状态格外注意。
包括他一直要故意走在后面的想法。
泷川与见再次扯起笑容，眼睛却寒冷得可怕。
出、大、问、题、了。
他的嘴巴做着这样的口型。
……
“阿呀呀，我怎么感觉妹妹被发现了？”口吻轻佻随意的男子扶正了耳机，同时耳机里传来一阵沙沙的杂音。
“什么妹妹？”另一个人随口问道，手上正拿着一块布擦拭着什么。
“没什么——情报需要的一个玩具而已。倒是你，几天不见怎么养成了和那个暴力掏枪狂一样的习惯？你手上这把已经擦了十分钟了，你当它是皮鞋吗？”男人短促地笑了一声，丝滑地转移话题，他看着另一个人，神色不明。
“啧。聒噪。”
忽然被他盯着的人眼神一冷，只听轻轻一声“咔”，冰凉的黑色物体便亲密地贴上了男人的额头，金属的触感带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诶诶别动不动就拿枪嘛！这种坏习惯就不要跟他学了，听说过‘近墨者黑’吗？”男人表情一变，脸上立刻切换成了讪笑，他的手试图将那玩意儿从自己的额头上移走，“而且是你先问我的对不对？”
“别碰。”对方在男人手指尖碰到前率先撤走武器，两个字里含着浓浓的嫌弃，于是刚擦完枪没多久的人又开始重复工作。
刚脱离危险男人显然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他指不定只明白得寸进尺，他吹了声口哨咧开嘴：“你的配枪也不是暴力狂给你的吧？这么高级的改装少见得很。”
“能够给维欧尼你这种东西还那么珍惜的人，难道是——”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吵，西昂？”
刚擦完的东西再次变回了方才的姿势。只不过开口的人盯着对方，瞳孔里都似乎燃起了火焰。
“啊……”
“他的狗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护主。”西昂完全没有紧张的自觉，仿佛这样的场面对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他同样看着对方，也终于有了一个犯罪分子该有的样子。
“他就说过我很吵。”西昂挑眉，装作一副认真回想的姿态，如果忽略他嘴角的不屑一顾就好了，“可是某些时候明显他更吵吧？和暴力狂搭档不行事低调点就算了，看他那副样子迟早和暴力狂一起去扫射东京塔。”
“哎呀呀，不过真是可惜……”西昂话锋一转，又假惺惺地惋惜。
“闭嘴！”
闭嘴？怎么可能。以毒舌和恶趣味在组织里闻名的西昂酒向来最喜欢插刀，他可太喜欢欣赏他人愤怒的表情了，今天难得和忠诚于他最讨厌的人有个相处机会，不狠狠地捅上几刀可不就太遗憾了吗？
“只可惜……”
“那家伙不会再有机会了。”
……
是谁。
是谁。
到底还有谁他没注意到？
快点给我想起来啊你这个废物！等会儿如果他们去到那边发现了，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恨死你的、泷、川、与、见？
泷川与见的大脑乱成了一团又一团的麻线，他的额头罕见地渗出了冷汗，要闯出胸膛的心跳和抠进手心的指甲，这些感觉无一不在催促着他赶快想起来，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被他遗漏了？
旁边的诸伏景光看着深陷焦灼思考的泷川与见，不是一般地担心对方的心理状况，毕竟泷川的呼吸与神态都有一种让他说不出来的极端。之前在对方说完那句话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随意的姿态警惕着周围，然而说出这话的人在下一秒忽然朝后方狂奔。
伴随着更大的风，密集的沙拉沙拉，追上前去的诸伏景光头一次怀疑泷川跑起来真的是人类能达到的速度吗？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泷川？”
“有人在跟踪我。”
两句话同时说出，而诸伏景光瞪大眼睛的同时下一刻没控制住自己，“什么？！”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人已经追不上了。”泷川与见手心用力恨不得将掌心抠烂，此时此刻只有极端的痛觉才能让他保持清醒，而这显然还不够。
他不断告诫自己面前的人是诸伏景光，他做这些事情对方一定会在意，而他不想拥有这些在意，对，不想——
“要报警吗？”诸伏景光问，然而手指已经开始点击。
中川静子的模样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蓝色的警服让泷川与见心脏重重一跳，他毫无征兆地夺过诸伏景光的手机，手指在自己都没反应的情况下快速删除了号码并且将手机关机，动作用力到像在泄愤。
做完这一切的泷川与见与从懵逼转变到凝重的诸伏景光撞上了眼。
泷川与见：……
“泷川？”
诸伏景光觉得不对劲，泷川他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但是他自己却没察觉到，在听到“报警”两个字的一瞬间他爆发了强烈的抗拒，刚刚那副焦灼的样子像在火海里沉溺一般，让诸伏景光的心情也微妙。
“……”
泷川与见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又是失眠又是精神压力的疲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压垮，莫名其妙的神经质仅仅缓解了一点点他要疯掉的迹象：“hiro，别追究了。暂时不要报警。”
他看着诸伏景光，对比起他平常的模样几乎算得上哀求。
报警……也许报警只会让这件事情更加糟糕。他觉得这次一定不能再把事情闹大了。至少现在不行。
他们还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