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哥。”
令仪大喜:“好久没和他通信,他在营中还好吗?”
齐询摇摇头:“不是程远扬。”
令仪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除了他,我没有别的哥哥。”
齐询听她说得决绝,心知她因柳珠弦的事记恨阮家,乐得不再劝:“那就让他继续敲,咱们只当家里没人。”
一句话说得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毕竟是自己的家事,她心肠再怎么冷硬,也不想把他卷进来,便道:“他一直这样会打扰大家休息,我去把他打发走。”
可巧驿差来送程远扬的信,福瑞便把门开了,接了信。他见阮令昭犹在探头探脑,不忍关门,正迟疑着,小丫头来把阮令昭让了进去。
岭南园林与京中风韵自有一番不同,阮令昭跟着丫鬟进门,一路上看之不尽,称赞不已。
令仪已在厅上坐下,冷着脸起身招呼了,阮令昭也不以为意,在下首坐定,谄媚道:“到底是三殿下气派,被贬谪到此还有这么大一座园子住。”
令仪冷笑道:“你是和我拿哥哥的款儿来笑话我,还是有事相求,亮出招子来吧。”
阮令昭方知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听人说齐询本就是因令仪被发配到这里的,她心里不自在也是应当,只是不该这样给他脸子看。便强压火气陪笑道:“咱们兄妹一场,我娘无论怎么得罪了你,你好歹看哥哥的面子担待一二。哥哥说错了话,你教给哥哥,别这么夹枪带棒的。”
令仪听了更没好气:“咱们原来还有兄妹的情分?那我平日里挨打的时候,我娘遭受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呢?不提姓吴的还好,你要是想说情,趁早走路。”
眼见场面越发尴尬,阮令昭只觉如坐针毡,又舍不得走。正难堪时,令仪见齐询在厅外站着,也没招呼阮令昭一下就径自走出来问是何事。
齐询面色苍白,把信递给她:“信上说有人在军中下毒,不少将士死于非命,你哥哥亦中了毒。他不知是何毒,也不知怎么解,因此写信来想见你最后一面。”
令仪身子凉了半截,几乎立足不住,想起前世父亲在军中无故病亡,这次又把哥哥连累在内,原来还是陈复行做的孽。便咬牙切齿地道:“一定是姓陈的在捣鬼,我一定要杀了他。”
齐询扶住她柔声安慰:“先别慌,咱们先想办法,这毒或许有药可解。阮令昭这一年走南闯北,或许听说过,咱们可以先问问他。”
令仪刚下了阮令昭的面子,现在如何肯去?齐询想了想,笑道:“我去问也可以,不过你拿什么谢我?”
令仪无心与他调笑,含泪打了他两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气我。拿什么谢你?给你两拳,要不然把我送给你,你要哪个?”
齐询心中一动:“不敢,我惜命。”然后走到厅上,把事由说给阮令昭听。
阮令昭忙问将士有何病状,齐询回答:“开始腹痛、呕吐,吃了肉才好,腹中又冷又硬,有东西四处游走。军中没有那么多肉可吃,死者大多骨肉尽碎而死。”
阮令昭沉吟道:“我听人说苗疆有种生蛇蛊,发病时情状与小将军所述一般无二。需用雄黄、生菖蒲、蒜子捣末沐浴,再内服马兜铃方好。”
齐询大喜,转而忧愁道:“雄黄、菖蒲倒多得很,只是这马兜铃又从何处得来?”
阮令昭道:“合该有缘,去年我正好从伏牛山得了好多,不意解了小将军今日之困。我回下处收拾一下,即刻托镖局送去给小将军救命。”
齐询道了谢,又要给他银子,阮令昭坚辞不受。齐询心下起疑,本以为他来拜访是为求行商便利,看情形却不像。就算是为了令仪,也没有让他白帮忙的道理,便问:“虽说事情紧急,我也没有替令仪答应什么的权利。你既不要钱,求赐告来意。”
阮令昭搓着衣角,扭捏道:“我去问过卖初珑的牙婆子,听说她被转手卖了几次,现在多半是在这城里。如果三殿下能帮我找到她,在下感激不尽。”
齐询十分感动,回去告诉了令仪。令仪叹了一阵:“没想到他是这样重情重义的男子,不过一个小丫头,就念到如今。”
齐询亦叹道:“要不是你存心算计他,他怎会一直放不下。不过也解了一桩心事,看来果然有因果循环这种东西。”
令仪转了转眼睛,促狭地笑道:“看来偶尔做些坏事也是有好处的是不是?我可知道,一直放不下的人不只他一个。”
不知为何,她得意的笑现在只会刺痛齐询的眼睛。他现在不再把她当成恩人抑或盟友般敬重,因为世上没有比她更可恨的女人。
齐询冷笑一声:“当然不只阮令昭一个,我听说程将军当初也对姑娘起了心思,是受了情伤才跑到这地方来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也许还有许多伤透了心的男人呢。”
令仪却不恼,眨了眨眼睛:“你且说说看,我拒绝他的时候是在想着谁呢?”
齐询扭过身子不去看她:“谁知道?我又不感兴趣。”
令仪从身上托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匣子,含笑道:“我随身带着他的小像呢,他可比你英俊多了,说起来你也认识他。”
齐询好奇道:“是谁?”话刚出口又反应过来,“比我英俊的男子可多了去了,我怎么猜得到?我也不稀罕猜,凭你愿意跟谁双宿双栖,都与我无关。”
他别扭了半晌,禁不住令仪直把匣子往他面前推,就她的手看了一看,却见匣子里除了一个菱花小镜子再无别物,还问:“在哪里呢?”
却听令仪笑道:“完了,拓下你的影儿了,我的小像丢了,你快赔我!”
齐询方知令仪是在耍他,佯怒道:“我就说你没安好心,我以后再理你就是傻子。”说罢快步离开,在无人处也掌不住笑了。
送走了阮令昭,令仪担心陈复行又去捣乱,收拾行李准备去军中看望程远扬。齐询不放心,定要和她同行,奈何衙门里有些事要处理;又要开垦荒山,为明年春耕做准备,耽搁了些时候。
过了两天,程远扬来信说身体已大愈了,叫她不用担心。他有一次巡逻的时候撞见一群人伺机潜入邻国作乱,幸好他们及时发现拦下了。只是那群人立时自尽,他们没有问出什么,有些可惜。
前世正因有人挑起纷争,邻国以此为由向大周发难。边境百姓民不聊生,将士又都病倒了,齐烜无奈,只得听从皇后建议,让齐瑛和亲以平息战乱。
当时皇后还作出可怜的模样劝齐瑛:“本来嫁个宫女也就算了,可是人家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何况这次是大周理亏,少不得要牺牲你了。”
如今想来,这些事怎么就凑巧赶到一处了?偏偏皇后把齐瑛嫁了过去,自己得了贤名,人人都道她体贴下人;可怜齐瑛出嫁后两年就死了丈夫,又嫁了继子,多年后回京,竟像是老了几十岁。
令仪浑身冷汗直冒,没想到陈复行为了浑水摸鱼竟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如果此举是出于齐谌授意,他又是为了什么?又庆幸因此救了大家的性命,对阮令昭也没有了从前的怨怼之心,一心帮他寻找初珑的下落。
齐询一时叹道:“要不是你让阮令昭为初珑害了相思,他怎么会跑出来,阴差阳错救了大家?所以你也不必再内疚了。”
阮令昭亦道:“我不是读书那块料,在屋里埋头苦读十年,连门都不怎么出。正感人生索然无味时,是小妹让我知道除了仕途还有其他千万条道路可以走,我还要感激你呢。”
令仪倒不怎么因为阮令昭的事愧疚过,但听两人齐心劝解她,十分感动,便释然一笑,与阮令昭和好。阮令昭得空还想为阮致修夫妇说情,见令仪充耳不闻的样子,也只得作罢。
经过令仪持之以恒的四处打听,她终于找到了差点被卖进青楼的初珑。
原来初珑离开阮家后屡次跑回去找心上人,听说他已出外行商,被吴秋影发狠卖到了天涯海角的柳州。牙婆子恨她逃跑,为了打消她的念头,便让青楼来领人,幸亏令仪及时发现。
阮令昭见到初珑时,她的精神已开始恍惚。他陪伴了初珑几天,初珑的神智才慢慢恢复清明,两人抱头痛哭。初珑听说阮令昭要送她回阮家,吓得大哭大叫。阮令昭只得找了处宅子让她住下,准备以后再和父母提及亲事。
见二人如此恩爱,令仪由衷感慨:“没想到一个通房丫头也有如此造化,不过阮家那对老不修多半是想让儿子攀高枝娶个千金大小姐的,他们的事很难了。”
齐询道:“又不是单娶初珑一个人,你哥哥可以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当正室,不愁阮家不接受她。”
令仪横眉立目道:“对啊,你们可以三妻四妾,我怎么忘了?你也想要妻妾成群了是不是!”
齐询悠然道:“我一个都不要,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令仪冷笑道:“说得好听,不知道是谁乐颠颠娶了一群。”
“反正不是我。”齐询仰起脸道,“有人说要把自己送给我的,也不知道作不作数?我的生日可快要到了,你倒先在这里吃起飞醋来,看来已经做好准备了。”
令仪啐道:“你不是惜命吗?这会儿又忘了?欠你的两拳早都给你了,还找我要人!”说罢,气冲冲地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