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一大早,花彦书就兴冲冲地跑来找花颜娇。
花府兄弟七个,嫡子三个,庶子四个,唯他和花颜娇关系最好,他虽是姨娘生的,可从小也是放在花夫人名下养着的。
据说当年花夫人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后,特别想要一个女儿,可后来再怀孕仍是生了一个儿子,就连左相的两位侍妾生的也都是儿子,一位生了一个,另一位生了两个。
花夫人后来年纪渐长,可想要女儿的心思更重了。那两个侍妾的年纪也大了,她就抬了身边忠心伺候的貌美婢女为姨娘,希望她能生个女孩,到时候抱到身边养着,就当是自己生的也好。
林姨娘当时很快有孕,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竟还是个小子,这就是花彦书了。
也许是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盼着他是个姑娘,花彦书生的粉雕玉琢,比女孩还要娇嫩,很得花夫人喜欢,夫人就将他记在了自己名下。
但最最重要的原因还不是这个,而是花彦书刚生下不久,花夫人竟又被诊出有孕,这回老蚌生珠,竟终于得了个女孩儿,就是花颜娇了,大家都道这是花彦书给她招来的闺女,从此就更喜欢他了。
花彦书只比花颜娇大一岁,两人自小又养在一起,感情格外亲厚。
这会儿花彦书进花颜娇的院子也没有丝毫阻碍,见花颜娇正在吃早饭,赶紧让染冬再添双筷子,大咧咧地坐下,就吸哧呼噜埋头吃了起来。
可任他吃起来再怎么快速粗鲁,看起来仍是赏心悦目得不得了。他面容俊秀,唇红齿白,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角似染了桃色的红晕,透着说不尽的风流隽逸。
此刻这双眼细细眯成一条缝,花彦书像极了一只慵懒至极的猫,他用爪子拍着自己的肚子,打了个饱隔道:“这水晶虾饺怎么就能这么好吃,皮薄馅嫩,晶莹剔透,我以后每天早上就吃它了。”
花颜娇也吃好了,漱了口,正拿着帕子轻轻擦嘴,闻言啐了他一口:“你前几天还说肉沫圆子是你的最爱,怎么这么快就换口味了?”
花彦书嘿嘿一笑道:“都是美食,皆我所爱!”
花颜娇懒得理他,斜眼看他:“你一大早来我这儿不是专门为了蹭早饭的吧!”
花彦书闻言立马坐直了身子:“当然不是,我是有顶顶要紧的事来找妹妹帮忙!”
花颜娇挑眉:“什么事?”
“大事!”花彦书一本正经道:“月如妹妹生辰马上就要到了,我还没想好要送她什么礼物呢!”
花颜娇听到礼物两个字,柳眉倒竖:“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提生辰礼物?”
“怎么了?”花彦书一脸无辜。
“还怎么了!你瞧瞧你昨个儿送我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一只草蚱蜢!”
她越说越火大,站起来指着花彦书的鼻子大骂:“你编得那是蚱蜢吗?跟只蟾蜍似的,我一开盖子,那玩意儿就高高蹦出来,惊得我险些没晕过去!”
“哈哈哈哈!”花彦书闻言已经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了,他直笑得眼角泛出泪花,晶莹闪烁,倒更显得艳丽无双了。
他边笑边喘着气说:“好妹妹,这已经是我编得最像模像样的一只了,你若不喜欢,我把余下的全捧来,让你自己挑?”
还是别了,最像的都长这样,那其余的指不定多惊悚呢,花颜娇被自己脑补得一身鸡皮疙瘩,摇摇头重又坐下,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既然蚱蜢有多,你怎么不干脆再挑一只送给赵月如?”
“那怎么成,月如妹妹不爱玩这些,会被吓着的。”花彦书连连摆手。
花颜娇闻言气得一个仰倒,谁他、妈爱玩这个,你害怕会吓着她,你怎么不害怕会吓着你妹妹我啊?
她再也不想理他了,直起身推他出门:“滚滚滚,我要出门了,送什么礼物自己想去!”
“别呀!”花彦书死死扒住门框,“你说说昨个儿都收到什么了,让七哥我借鉴一下呗!”
花颜娇“咣”一声甩上门不理他,又自顾自坐到梳妆台前,让染冬给她梳妆。
花彦书厚着脸皮又从窗口探进脑袋来,正要开口再求,突然眼角余光一闪,看见窗口桌案上摆放着一个沉水香木雕,他长臂一伸,就一把捞了过来。
花颜娇见了,急忙起身要过去抢,奈何近一年花彦书个子疯长,直比她高出一个头,他左手轻轻一抛,换了右手稳稳接住,轻巧地躲了过去。
“你小心些!”花颜娇惊呼,生怕他把东西给摔了,她不得心疼死。
她也不抢了,又回身坐下,只心中一阵后悔,她就不该把东西摆在外头,现在好了,只能任他赏玩。
花彦书这会儿端着木雕定睛仔细观摩了好一阵,他自小在金玉堆里长大,眼力很是毒辣,一般好东西也入不了他的眼,可这会儿却忍不住啧啧称赞。
这木雕里的人儿一看便知是自家小妹,可难得的不是有多像,而是那份意境,仿若身临其境,细细看去,似乎能听见铮铮琴声流淌,阵阵花香四溢。
不论是那树上的一瓣小花,那抚琴翘起的尾指,还是那衣衫上一处细小的褶皱,皆被细细隽刻,形态走势顺着木块纹理应运而生,看不出丝毫匠意,栩栩如生,让人惊叹。
“啧啧,这雕品着实不错,我到时也送一座给月如妹妹好了!”花彦书爱不释手,又细细看了一阵,随口问道:“我怎么没听闻玲珑斋有哪位师傅手艺如此了得,这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竟能如此巧夺天工!”
花颜娇闻言,一脸得意,抬了精巧的下巴,“哼”了一声。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知明履冰有这本领,只有一次去百斗巷里寻她,看见她正拿着一块萝卜刻着什么,她也没在意,不想吃饭的时候竟看见一座镂空的空中楼阁,正是刚在明履冰手上那块萝卜,有那浓稠的汤汁从楼阁中流淌而过,一道菜却像一件艺术品,让人不忍下筷。她不由惋惜叹道,“如此精致,可惜不能永久保存,若是木雕的就好了。”
谁知明履冰随口说道:“这有何难,改明儿用木头雕个给你。”
花颜娇喜出望外,只像个傻子不住点头,她原以为只会收到一座楼阁的样式,谁想竟是自己的小像,她欢喜得差点没晕过去。
花颜娇站起身,一把抢过木雕,一边用帕子轻轻擦拭,一面说:“大师当然是大师,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请得动的。”
瞧着花颜娇这一脸与有荣焉得模样,花彦书知道其中定另有关窍,只好讨好般求道:“好妹妹,你就告诉七哥吧!”
花颜娇不为所动。
花彦书苦了脸,一转头看见站在一侧的染冬,立马弯起桃花眼换上一张笑脸:“染冬妹妹,你一定知道的,要不你来告诉我吧!”
美人如画,笑起来的美人更像是会发光,虽然知道自家七少爷是个什么德性,奈何一张脸皮实在好看,染冬还是架不住红了脸。
她撇过头观察小姐神色,见她没有阻拦,便轻声回道:“是明姑娘送来的。”
明、明姑娘……明履冰!
花彦书不可置信般皱起眉,她不是开面铺的小厨娘吗,什么时候改行成了木雕大师傅啦?
“你的意思是这是明履冰那丫头的手艺,你不会是诳我的吧?”花彦书第一反应是不信,瞪圆了一双桃花眼,冲染冬语重心长道:“好丫头是不可以骗人的哟!”
染冬气得一跺脚,转身去收拾桌面,不理他了。
“难道真是那丫头刻的?”花彦书见染冬跑了,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她竟还有这般鬼斧神工!”
花颜娇将木雕擦拭得纤尘不染,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到了盒子里,闻言怼他:“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花彦书似乎没有听见,他站在一旁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明履冰这个人是在四年多前,就是突然有一天在花颜娇的生活里就出现了这么一号人,是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平凡小民,平日能有什么交集,也不知贵为相府千金的妹妹是怎么和这么号人成了闺中姐妹的。
可奇怪的是父亲大人并未干涉过她们往来,甚至于就是整个左相府都是对她敞开的。
不过据他了解,一开始明履冰很是冷漠,甚少说话,也从不上门,一副生人勿近的怪模样,看着年纪不大,戾气不小,浑身都冷冰冰的,都是花颜娇厚着脸皮主动黏上去找的她,赶她她也不走,不理她她也不气,这才慢慢捂热了明履冰的心。
再后来,花颜娇去找明履冰玩还偶尔捎带上花彦书几次,他这才对她渐渐熟识了些,也是后来才发现她人其实挺不错的,很好相处,看自家妹子恨不得时时刻刻缠着她烦着她,她也不恼,只是微笑着包容着就可见一斑了。
但花彦书是谁呀,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阅尽美人无数,他有直觉明履冰这个女人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印象中她总是一头厚重的刘海遮挡了半张脸,话也不多,可她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子神秘韧劲,让人捉摸不透。
这种感觉在他有次无意间看见明履冰在后厨临窗剔骨后,更甚。
当日只见她单手捏了把菜刀,也看不清她纤细的手指具体怎样动作,只觉那菜刀在她指尖掌心飞快翻动,刀影舞动间就将一块皮油肉厚的猪腿剔得干干净净,看见他站在窗外,随手耍了个刀花,冲他勾勾嘴角邪邪一笑。
直看得花彦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能说他不喜欢会玩刀的女人吗?
这会儿,明履冰单手耍菜刀的模样又在他脑中闪现,花彦书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再回头想这木雕能出自明履冰的手也就没那么不可置信了。
他心下大定,一定要让明履冰替他也雕一个不可。
当即便拽了花颜娇的手,风风火火道:“走,你不是要出门找她吗,咱们一块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