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远处园花中一阵骚动,叽叽喳喳的谈论声响明显升高了一个等级。
随后有三三两两的姑娘结伴而行,亦朝湖边走来。
明履冰想着这时候回转未免太过突兀,便也敛下心神,微笑着见了礼,步入亭中。她径直在另一侧亭沿边上坐下,侧身望向湖面,没有丝毫要开口的意思。
赵月如和徐漱莲二人都不认识明履冰,见来人不欲和她们说话,也不好上前攀谈。
两人对视一眼,重新坐下,但也没有再继续说话了,一个端了茶盏喝水润口,一个捧起书卷继续看书。
亭中微风习习,气氛娴静,一时倒也惬意的很。
只是这一份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一行数人婷婷袅袅地也走到了湖边。
花颜娇远远看见明履冰坐在亭子里,就径直走了过来。身后常家姐妹和另一位世家小姐也一同跟了过来。
四人一进亭子,原本就不大的地方顿觉有些拥挤,可神奇的是谁也没有离开。
花颜娇在明履冰身边坐下,看见一旁的赵月如,心道阿冰还真是尽职尽责,不忘此行目的。
她笑着给两人介绍了一番,赵月如和徐漱莲二人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貌美女子竟是左相千金的表妹,遂又起身,相互客气地见了礼。
明履冰看了徐漱莲一眼,微微一点头却没有说话。二人只当她心性羞涩,不善言辞,也没有多想。
另一边常婉婷不知为何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她心不在焉地和几人寒暄几句便不再开口了。而一旁的常碧婷脸色微红,看起来却有些兴奋,还时不时望向湖面。
明履冰甩了个询问的眼神给花颜娇,花颜娇也不知是何缘故,正觉奇怪,就听湖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朗朗笑声,竟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原来今日在常家别院里,除了常婉婷举办了春日花宴和众姐妹相聚之外,常府的二公子常漾,也就是常婉婷的哥哥也邀了世家公子们一并在郊外跑马郊游。
此处附近地势平坦,草原辽阔,很适合跑马。
今日又正值春光无限,山花烂漫,众人跑了一番,很是肆意舒畅。这会儿应邀来到常家别庄休憩,眼见湖光春色,美不胜收,就又让人备了酒水果点,登船游湖。
先前下人来花园禀报,说是二公子带着众家公子在前院休憩还准备游湖,在一旁正经端坐却竖着耳朵倾听的一众小姐们都坐不住了。
因来的众公子中除了有丰神俊朗的三皇子段承渊,有隽秀风流的相府公子花彦书,更重要的是还有传闻中堪比月华的寒玉公子晏凌云。
这几个公子随便哪个拉扒出来,不论家世人品都是不凡,在坐的大都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又正当情窦初开的年纪,这些个公子哥儿平日里都是她们偷偷幻想的夫君人选,不想今日竟能一下全都遇上,如何能不让人兴奋。
一个个的遂皆按耐不住矜持,心照不宣地纷纷朝湖边涌来。
花颜娇今日出门前碰上花彦书,见他打扮得风流倜傥,一股骚包样,就知他和人有约。
随口问了句只知道他要去郊外踏青,当时却也没有多想,原来这么巧,他竟是也是赴了常家的约。
果然,不一会儿,湖面上就飘来了他具有魔性的声音:“哈哈哈,我好像看见月如妹妹了!咦,她旁边的那个美人是谁?”
花颜娇的脸顿时黑了,你妹的,临栏坐着三个姑娘,你特么就只看见两个?
湖边众人明显也听到了花彦书说的话,一个个眼神如炬,再一次聚集在了明履冰身上。
这会儿再看着这个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人心的美人,心中的危机感和满腔妒意淹没了她们,她们再也做不到像先前那样若无其事了。
凭什么?
花颜娇也就算了,带来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远房表妹都要将她们比下去,她们不甘心。
尤其是常碧婷,她心中妒意最甚,有这几个人挡在前面,谁能注意得到她。
她好歹也是郡王候的千金,却因母亲出身低微只是庶出,平日里活在嫡姐常婉婷的阴影下,陪衬着她,也就算了,好在她马上要被赐婚,很快就会嫁出府去,就是轮也该轮到她了。
今日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一个外来的丫头压她一头的。
她心念一动,伸手就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正在这时,常婉婷似有所感,眼神轻飘飘扫了过来,常碧婷吓了一跳,手轻微一颤,溅出几滴温热的茶水,慌乱间就想要把茶盏放回去。
可不知为何,常婉婷只看了她一眼,似是什么也没有发觉一般,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开,又看向了别处。
常碧婷心下一松,知道这是姐姐默许了,顿时大受鼓舞,她捧着茶盏,起身朝明履冰走了过去。
明履冰正捻了糕点趴在栏杆上喂鱼,湖里有许多赤红的鲤鱼甩着尾巴在争相讨食,很是有趣。
突然,她警觉有人靠近,迅速回身,一杯茶水连水带碗劈头盖脸已经朝她泼了过来。
明履冰抬手一挥,广袖飞舞,瞬间拢住茶杯,连同原本泡在茶盏中的各色花瓣,也一个不落接了个全,可是那一杯茶水却避无可避,大半洒落在了身上。
春衫轻薄,遇水则透。
茶水瞬间浸湿了大片衣襟,明履冰顿时胸前春光乍现,堪比身后的湖光山色。
花颜娇“啊”了一声,赶紧掏出帕子替明履冰擦拭,一旁的赵月如也来帮忙。
明履冰托着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常碧婷,而常碧婷则被明履冰刚才一些列动作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可不是有意的……”
事情发生的太快,谁也没有看到整个过程,也不会去说她是不是故意的,却不想她急着否认,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也没人说你是有意的,你如此急着撇清作甚?”花颜娇没好气道。
周遭众人闻言,神情古怪地看向常碧婷。
常碧婷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双手紧紧攥着杯托,很是羞恼。
可她不敢和花颜娇争辩,花颜娇是相府大小姐,她和她们可不同,是真正被捧在父亲兄长手心长大的宝贝,这一点也很让她嫉恨。若今天和她有了龃龉,回去父亲第一个不饶她。
她眼看那湖面上的船只渐近,心思一转,便露出一副楚楚可怜,受人欺负地可怜模样,垂泪欲滴道:“我没有……”
花颜娇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这般哭哭啼啼扮可怜博同情的样子,心道我还没怎么说呢,你哭给谁看,她想跳起来呼她一个大嘴巴子,泼人茶水她还委屈上了?
眼看在外维持了十几年大家闺秀的壳子就要罩不住,手却被明履冰轻轻拍了拍,只见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无事,一会儿就干了。”
这宽容得体的模样比她还像大家闺秀。
花颜娇一愣,她知道明履冰向来不是个会吃亏的脾性,可今日却这般隐忍退让,定是为了她在外的颜面,不由心下感动。她一时回归理智,和一个庶女争执还给她脸了,遂也坐着没动,让张碧婷一个人继续表演好了。
就在这时,一件暖色的披风递了过来,明履冰顺着披风抬头看去,瞬间愣住,竟是挺着大肚子走过来的徐漱莲。只听她温声道:“春日寒意尚未退尽,别受了凉才好。”
明履冰却眼神微敛,没有接。
徐漱莲以为她嫌衣裳脏,忙又道:“这件披风是开春新做的,今日刚带出来,之前我家丫头一直拿在手上,并未上过身。”说着将衣服又往前递了一递。
花颜娇见明履冰仍是不动,很是诧异,她才不管明履冰闹什么别扭,要是真着凉就麻烦了,于是她忙道了声谢帮忙接过来,替明履冰披上。
披风很轻很软,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披在身上替她挡去了丝丝凉意。
明履冰低下头,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披风,最后收紧指间拢了拢,轻声道:“多谢!”
徐漱莲温婉地笑了笑,回了座位。
一旁的常婉婷内心恼怒地瞪了一眼常碧婷,这个成事不足的东西,刚就应该朝明履冰那张惹人厌的脸上砸去,悔了她那张脸才好,如此小事都办不成,还能做成什么事。
她心下鄙夷,面上却一副好姐姐模样:“碧婷,人家没有怪你的意思,快带这位表小姐去屋里收拾一番,换件衣衫才好。”
常碧婷答应一声,一转身,一只空杯子递到她眼前,她惊地抬头,就对上一双深幽冰冷的眼睛,里面不见丝毫温度,只静静看着她道:“拿稳了,别再摔出去。”
常碧婷后背陡然冒了一层冷汗,她低下头一把夺过杯子,快速回到常婉婷身边,再不敢抬头看一眼。
一出不大的闹剧就这样过去,不管众人心思如何,时下大家的眼里却只有那一艘渐渐靠近的船只。
明履冰也注意到了船上的人,尤其是那个临窗而坐的身影,正是不久前打过照面的三皇子段承渊。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他,明履冰迅速背过身,回想起上一次差点被他抓到的情形,她觉得还是避一避为好,便站起身朝花颜娇道:“我去别处走走。”
而花颜娇却根本没听见明履冰说了什么,她只下意识应了声:“哦,好的。”
她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霎时间只觉万物尽退,天地中只剩下那个一身月白长袍,独坐船尾执杯饮酒的身影。
那一瞬,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