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
迟归居然应下了这称得上荒唐的请求,帮忙圆了场面?
景瞬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在幻听,但身后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替他验证了真实性。
迟归淡淡扫视了一圈后方的好事宾客,落在迟盛脸上的眸色冷了些,“我来这儿办点事,听说你以迟家的名义办了这场宴会?”
迟盛如芒在背,“小舅舅,我……”
“谁给你的权利?”迟归打断他的解释,不容置疑,“迟家的宴会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来的?”
要知道,真正由迟氏名义操办的宴会,光是一张邀请函就引得多少名流豪门趋之若鹜,有时候挤破头都不一定进得来。
言下之意,是嫌迟盛举办的这场宴会太掉价了!
迟盛无法反驳,硬着头皮接话,“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迟归没理会他不走心的道歉,改口问,“景先生,你是要继续留下来?还是要走?”
景瞬早就不想待了,“要走的。”
迟归微不可查地应了声,像是在喊他,“那走吧。”
说完,他就率先转身往外走,从头到尾就没有要进场的打算。
景瞬无视了身后宾客们还在震惊八卦的眼神,正打算跟上,结果就听见迟盛不甘心的质问——
“阿景!你真的一点儿情面都不给我?”
“不然呢?”
景瞬反问,看他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迟盛,你现在靠近我,我都能闻到你光鲜亮丽的西装下散发出的恶臭!”
“有时间在这儿‘控诉’我,还不如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小心得病。”
难得尖锐的话语如同一把重锤,霎时砸散了景瞬内心的阴霾,也狠狠敲打了迟盛的脸面。
现场的宾客开始窃窃私语,聚集而来的目光仿佛能将迟盛的后背扎出一个洞。
迟盛如鲠在喉,只觉得自己觉得颜面尽失。
这下好了,他真成笑话了!
景瞬不再理他,快速出了宴厅。
他原以为迟归已经走得没影了,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站在专属VIP电梯前,没有第一时间坐电梯下楼。
“……”
是在等他吗?
景瞬不敢确认。
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两人的视线短暂交错。
酒店总经理正陪同在迟归的身边,他瞧见跟着出来的景瞬,眼底掠过短暂的讶异,这才按下了电梯开门键,“迟董,请。”
迟归率先迈入。
酒店总经理又邀请,“景先生,您也请进。”
景瞬微微点头,保持着沉默跟了进去。
电梯门合上,完美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景瞬不好在电梯里面调整轮椅方向,被迫地和迟归正对着,从他现在的轮椅高度,只能看见对方过于优越的腰腿比例。
景瞬垂下眼,隐隐有些羡慕。
坐轮椅的日子久了,他内心对正常的、健全有力的双腿有了说不上来的渴求。
专属电梯下降的速度,比普梯也要快上一些。
——叮咚!
电梯抵达负二层的停车场。
景瞬的位置正“堵”着门,他只好先背对着离开电梯间,等他调转方向后才看见,一辆全黑的劳斯莱斯幻影就停在了厅门口。
不用多想,就知道在等迟归。
忽然间,迟归喊他,“景先生,地址。”
景瞬抬眼看他,“什么?”
迟归说,“不介意的话,我让人送你回去?”
“……”
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死要面子的强撑,有人愿意送他回家,确实能省不少功夫。
景瞬没有拒绝这突如其来的好意,他从脑海中搜刮出一个久违的老小区名字,“那就麻烦迟先生了。”
景瞬腿脚不便,上车比较麻烦。
不过酒店总经理很有眼力劲了,他招呼着司机师傅一块帮忙,帮着景瞬从轮椅离开、安坐在了车后排。
车门合上,缓缓驶离停车场。
景瞬看向坐在左侧的迟归,想了想还是开口,“迟先生,刚才在宴会厅是我唐突打扰你了,谢谢你愿意替我解围。”
解围?
迟归晦暗的眉眼被车外的路灯晃了一瞬,答非所问,“景先生的脸色看着很差,如果不舒服的话,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到了喊你。”
“……”
今晚的身体确实不舒服。
从重生转醒的那一刻,景瞬的太阳穴就始终堵住一股无法消弭的钝痛,又在宴会厅里耗费了不少精力。
景瞬没有多话,重复了一句“谢谢”就侧身看向了窗外。
车窗外的香樟掠过一棵又一棵,斑驳的树影笼罩着景瞬单薄的身影,他合上眼,抓紧时间理清自己今时的处境以及未来的路——
父母早已离婚、并且各自组成了新家庭,这会儿没有人肯再管他,而作为童星出道的景瞬,其实成年后的存款并不多。
上一世,迟盛说着一定会为他约到顶尖的医学团队、让他不要发愁后续的治疗费用。
不过,景瞬的自尊和骄傲犹在,他不肯成为迟盛的累赘和负担,会在治疗之外的时间想尽办法赚钱、从未向对方张口要钱。
可到了最后——
迟盛借故一拖再拖,所有的承诺都成了空头支票。景瞬为了治腿几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却依旧挽回不了双腿日渐萎靡的劣势。
“……”
上辈子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景瞬的眼眶酸涩。
因为意外而导致残疾的双腿,成了他心底积年累月的一块烂疮,或许只有重新站起,他才能剔除这痛不可遏的心病。
好在离事故发生还不到三个月,如今一切都尚有转机!
景瞬自然是要想尽办法一切复健,他比任何人都渴望着重新站起,能够回到自己最爱的银幕前,但上一世的经验和教训告诉他:
在治疗双腿这件事上,不仅需要最顶尖、最专业的医疗团队,同时还需要足够的经济支撑!
仅靠他自己还远远不够,但眼下,又有谁能帮他?
——刹!
骤然的刹车惊到了闭眼思考中的景瞬,他颤了一下睁眼。
迟归察觉到了他一闪而过的小表情,问话的语气有些冷,“怎么回事?”
“抱、抱歉迟董。”
司机看向后视镜,小心翼翼解释,“这小区两侧停满了车,视野不太好,刚还突然窜出一只野猫,我才点了一下急刹。”
景瞬往窗外仔细看了看,发现是到地方了。
景氏夫妇离婚后,唯一留给他的财产就是老破小的套房,十八岁之后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后来的那套大平层是迟盛要求他入住的,说是不放心他住在设施老旧的小区里,如今想来,对方应该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塑造“深情爱他”的手段之一。
“不好意思,我家这边确实不方便开车、停车。”
景瞬略有歉意地解释了一句,看向迟归,“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我家就在前面,没几步路就到了。”
他解开安全带,慢半拍地为难请求,“就是得麻烦……司机师傅再帮我一下。”
迟归出声要求司机,“老张,你去拿轮椅。”
说完,他顺手解开安全带,自行下车绕到了景瞬这侧。
车门从外面打开,一股清冽的寒风灌了进来。
景瞬忍着冷意,“迟先生?”
“这里应该不能长时间停车。”迟归没什么表情,像在陈述一个事实,“我抱你下去,快点。”
景瞬第一反应想要拒绝,因为他实在想象不出,迟归这样身份和地位的人会帮他下车,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迟归就站在门前,一声不吭地望着他,近乎一米九的身形足以替他挡下刺骨的寒风。
“……”
时间很短,景瞬容不得多想,“那就麻烦迟先生了。”
迟归淡淡地应了一声,果断靠近,他单手绕到景瞬的身后,搂住了腰,隔着衣服外套,确实没什么令人尴尬的冒犯感。
受了伤的双腿无力垂落,找不准任何支撑。
景瞬呼吸一紧,刚觉得自己无用得有些难堪,结果迟归就迅速发了力,将他抱出了车、稳稳当当地送到了司机备好的轮椅上。
真正接触的时间,左右不过五秒。
但景瞬还是察觉到了,刚才在寒风里嗅到的那股浅淡茶香是迟归衣服上的,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还挺好闻的。
“谢谢迟先生,麻烦你了。”
“不客气。”
简短交流后,两人的视线又有了片刻的静默交汇。
或许是常年纵横名利场的缘故,迟归的眉眼间透着一股锐利凶悍的上位者感,但他今晚的表现并没显得高人一等,反倒前后两次对他伸出援手。
恍惚间,景瞬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外人口中位高权重、杀伐决断的迟氏掌权人,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生人勿进。
几乎是灵光一闪,景瞬在车上苦想的那个问题有了最明确的答案。
是了。
放眼整个海市,又有谁能比迟归更有人脉?又有谁比迟归更有资本?
沉默的时间超过了五秒。
“没什么其他事的话……”
“迟先生,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迟归眉梢微动,用眼神示意他先说。
景瞬指尖微微捏紧,又松开,再出口的话里真心掺杂着试探,“今晚多谢了迟先生的帮忙,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请您上去坐坐、喝一杯茶?”
随着这道邀请抛出的,是景瞬渴望的一线生机。当然,他已经做好了迟归会拒绝的准备。
毕竟两人的身份实在相差太悬殊了,老破小的居民房恐怕更入不了对方的眼。
路灯昏黄,寒夜又飘起了小雪。
有晶莹剔透的雪花点在了景瞬的鼻尖,消融,荡出一片绯红。
迟归的回答来得比景瞬想象中更快一些,“也好,是有点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