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湖水微凉,景亦行朝着白影游去,借着皎洁的月光看见水中飘荡的裙摆。
景亦行扎进水中,那身影直直的往湖底下坠,好像没有了动弹,他向下游准备伸手去捞。
就在要触到那人的一刻,一只细白的手扣住他的手腕,海藻一样的乌发在水中荡开,景亦行没有看清这位姑娘的脸,但是发丝背后的眼睛却比湖水要冰凉的多。
他感觉自己被这目光给刺了一下。
景亦行用手示意自己是来救她的,那姑娘也不松手,一副要拉着他往水底继续下沉的架势。
是没看清吗?
景亦行又做了一遍,随后转到那姑娘背后,准备穿过她的腋下把人托上去。
白裙姑娘仿佛明白他的意思,且不打算配合,整个人像一条游鱼一样轻巧的躲过,抓着他的那只手还是不放开。
景亦行愣住。
什么意思,难道这姑娘不是不慎落水的,而是自寻死路?
现在还准备拉一个倒霉鬼和她一起死?!
就在他准备用蛮力把人给制住,然后送上岸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刺破水面,从斜上方飞快的射过来。
景亦行毫无防备,就在要被射中之际,那姑娘拉住他往后一扯,堪堪避开。
脸颊微微刺痛,大概已经被箭芒划破了。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这姑娘要拉着他往湖底躲了,这哪里是自寻短见,分明是仇人追杀。
景亦行没有再挣扎,任由那姑娘拉着他潜到更深处,水底细微的光线也渐渐湮没,伸手不见五指,越往下湖水越发的冰凉,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手腕相贴的地方传来一丝温度。
南陵多湖泊,他从小水性就好,虽然在边关待了许多年,这项本领却丝毫没有生疏。可是随着下潜越来越深,胸腔面临的压迫愈发强烈,肺腑里的空气就要消耗殆尽。
这姑娘闭气时间也太久了吧。
他不由的转头,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黑暗中,他感觉那只手还是稳稳的抓着他,丝毫没有慌张,力道也没有松懈。
景亦行轻晃了一下,那姑娘瞬间领会他的意思,不再下沉,拉着他往一个方向游去。两个人不知道游了多久,好像再没有箭矢刺入水中。
可是窒息的感觉令他头脑发晕、手脚无力,最后一丝空气消耗之后,冰凉的湖水灌入他的口鼻。
他模模糊糊的想着,要死在这儿了?
……也太狼狈了。
景亦行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消失,那只拉着他的手依稀还是温热的,最后的感觉里,好像是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
月光透过树林间的缝隙洒下来,即使有着各种小动物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是显得过于安静。季如真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两块火石点燃了火。
干枯的树枝噼里啪啦的燃烧。
火光在他瞳孔中跳动闪烁、明暗不定,季如真用力折断一节树枝扔进火堆中,火烧得更望了,风轻轻一吹,星星火点飘向半空然后熄灭。
“唔。”景亦行发出一声低吟,睁开眼睛。
跳跃的火光映入眼帘,他愣愣的坐起来,喉咙残留着刺痛,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
“你醒了?”一道柔软低缓的声音响起。
景亦行看过去,随后瞪大了眼睛,“是你!”
季如真用木棍戳了戳火堆,没接话,他还记得这个人,上次在灵明寺莫名其妙问了他一连串问题,像个愣头青。
景亦行突然有些扭捏起来,火光带来的热意好像把他的脸给烫红了,他看了人一眼低下头,过一会儿又看一眼。
他的动作太明显,季如真想忽略都难,面对这个莫名娇羞起来的少年,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季如真微微弯着唇,朦胧的夜色给他披上了一件温柔的伪装,“还要多谢公子相救。”
轻柔的嗓音带着点沙哑,顺着夜风钻进耳朵里,有种被猫尾巴蹭过的酥麻,景亦行脸上的红悄悄蔓延到耳垂。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人,柴火燃烧的细微崩裂声中,那张漂亮的侧脸好像有蛊惑人心的魅力。
景亦行捂住胸口,把头埋在膝盖上,他有些害臊地说:“我没帮上忙,还让你救的我。”
季如真轻轻笑起来,“你要不要把衣服脱下来烤一烤?”
“啊?”脱、脱衣服?
景亦行不知道想到什么,热气几乎要从头顶冒出来,他摇摇头说不用,虽然湿衣服穿着难受,但毕竟他们两个孤男寡女,怕有所唐突,他觉得还是忍一忍比较好。
“姑娘你衣服都湿透了,冷不冷?”他才想到这个问题,连忙关心道。
不等季如真回答,他突然注意到人裙摆下方的痕迹,那是血液被水浸湿后的淡红,心里一紧,焦急问道:“你伤到哪里了?”
季如真向下瞥了一眼,低垂着的脸有着柔和的弧度,但是眼神却是一种刺骨的寒凉。
“不是我的血。”
不是他的血,是那个年轻侍卫的,那孩子看起来似乎还未及冠,就匆匆丢了性命。不只是他,船上所有的侍卫都没了命,那个叫小梅的侍女,上船的时候还跟他说回去要做桃花糕……
季如真出神的望着火堆,下毒害死原主的,包括这次派了大量杀手的,除了一个人不作他想。
当今的皇帝,明河公主唯一的兄长,也是他此次的任务对象——季赢。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如此迫不及待的要除掉一个深居简出,对他的统治毫无影响的公主呢?
季如真低低的咳起来,脸色发白,景亦行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姑娘,你等等。”
留下这一句话后,他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林间只有树影重重叠叠的树影,好像一旦踏入就不再回来。
火堆边只剩下季如真一个人,蝈蝈有节奏的在草丛里叫嚷,应和着它的只有闷闷的咳嗽声。他摸了摸自己额头,正在发烫,昏沉的睡意涌上来,季如真拍拍自己脸颊,试图清醒一些。
他挪动位置,离火堆坐得更近些。
火烤得脸颊发烫,身体却发冷,那股寒意如同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冷得他不由的轻轻颤抖。
季如真往了一眼少年离开的方向,树影微微晃动,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人还是没有回来。
……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之前他顾及暴露伪装,没有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沁得久了,人也病了。
季如真轻叹一声,现在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他不再顾虑三下五除二就把襦裙脱下。
白皙的脊背十分晃眼,微凸的骨节一寸一寸,从后颈延申到尾椎,闪烁的火光好像给这场景增加了朦胧的美,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是话本里魅惑过路书生的狐妖。
“姑娘,我回……!”
景亦行猛的僵在原地,“来了”两个字和他的舌头一起被猫叼走了。
季如真立刻拢起裙子挡在身前,好险是背对着的,一种莫名奇妙的羞恼盘踞在他心里。
早不回来!
他回过头,少年慌慌张张的转身,整个人好像喝醉了一样,声音也跟着发颤:“抱歉姑娘,我、我不是有意看……”
“不不不!”他猛的摇头:“我没看!”
少年说完掩饰性的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蹲了下来,缩成一小团蹲在树旁,身边似乎散落了许多东西,季如真看不太真切。
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一团身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想笑,他没有把衣服一件不落的重新穿上。
湿衣服穿着的时候还能忍受,但是脱下来后重新穿上,那种再度让皮肤接触粘腻的感觉令他十分抵触。
季如真挑了最外层的衣服,已经半干不湿,立刻用它把自己裹起来。
确定不会露出破绽之后,他望向蹲在远处的少年,开口道:“你在那里当树墩呢。”
他的喉咙刺痛,一开口声音已经比之前沙哑许多,音量也变小许多。
话音刚落,他看见那一团漆黑的影子好像轻颤了一下,看来是听见了,他继续道“你带回来了什么东西。”
景亦行挪动了一下,却没有勇气回复,他的所有思绪都被刚刚的惊鸿一瞥给俘获,那抹白好像在他的脑海里扎了根似的,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我太过分了!他愤怒的唾弃自己。
太不要脸了!
“你不理我?可我喉咙太痛了,不想再大声喊你了。”
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乎带着点委屈,景亦行心头微微颤动,他立刻大声回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景亦行试探着回过头,火堆边的姑娘已经把衣服穿起来了,可是当视线触及到姑娘脚边一团白色之后,脸又憋得涨红。
他把地上的东西拢在怀里,动作迟缓的走过去,头低得恨不得埋在胸口。
季如真看清他带回来的东西了,一节装满水的竹节因为盖上了,所以没有洒出来,还有一些果子,一只处理好的野兔,还有几张宽大的蒲葵叶。
他看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慌忙的架好树枝烤兔子,然后颤着手把野果递给自己,季如真不做声接过,又看着他用几根粗壮的树枝和蒲葵叶盖了一个简易的小帐篷。
少年的脸从脖子红到耳根,回来到现在眼睛就没有直视过他,哆哆嗦嗦的开口:“要、要我帮、帮你把衣服烤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