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快得不容喘息,摘叶仙子胆裂魂飞,用作武器的面容青白,她武功本就较其他人弱,清楚终于是惹上了太岁,更无力回天,收住剑势仓皇欲逃。
杨泠澈懒懒瞄她,未加理睬,摘叶仙子却霎那仿佛被下了定身术,浑身冰凉僵硬,双腿打颤,却连跪都跪不下去,涕泪滚滚而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不掉的。
雄鸳鸯的斧头凶猛砍至,杨泠澈嫌弃地侧首,让开斧上飞溅出的血滴,扇子一伸轻松搭在斧柄上,那斧头居然就此无法前移半分。男人双手握牢斧柄,因过于用力浑身涨得通红冒汗,斧头却纹丝不动,全是白费劲。
迷云扇蓦地向下一拨,男人吸饱血的斧头砍进了主人的肚子。
杨泠澈不再施舍眼神,闪身避过他俯下的身躯,走向摘叶仙子。
行经尚自挣扎的阿福和菜刀姑姑时,他手腕一翻,袖中物什激射而出打在两人脸上,花晚莲瞧得真切,居然是方才妙毒先生的含毒暗器小球。小球毫不留情地炸裂开,两人齐声惨叫、剧烈挣扎,直至断了声息。
杨泠澈漫步走到摘叶仙子身前。
她死死看着杨泠澈,浑身簌簌抖抖,永远妆容精致的脸早已经哭花,脂粉被涕泪和冷汗洗得斑斑驳驳,显出内里的老态来。她试图求饶,张开嘴却是牙关哆嗦,一个音都发不出。
杨泠澈淡定瞧着她,彬彬有礼道:“为谢仙子对杨某的谬赞,仙子请选择一个死法,杨某一定满足。”
摘叶仙子打着噎,还想说点什么,倏地呆滞,从杨泠澈清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苍老的倒影。她伸手捂住自己的脸,突然开始惊声尖叫,又哭又笑。
杨泠澈冷眼旁观,由着她发了好半晌疯,轻声淡道:“够了吧。”
像咒语般,摘叶仙子骤然平静。她抬头怨恨地瞪视杨泠澈,媚惑一笑。在这瞬间,她仿佛又变回当年那个艳丽少女,风情万种地抬手,横剑自刎。
杨泠澈端详她失去生气慢慢灰暗的脸,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惆怅,继而把这莫名情绪抛诸脑后。
他无声舒了口气,刚要转身去找花晚莲,眼角却瞥见一个白色影子似闪电掠近,心中一惊,以他的速度竟然也反应不及,迷云扇一抬——
下一刻,身体被人温柔地拥进了怀里,如同对待珍爱的情人。
鼻端闻到雅致幽香,正是花晚莲。
花晚莲左手搂实了杨泠澈的腰,一带一转,以自身密密遮挡他,右手向后拍出。
一记闷响,有什么重物落地。
杨泠澈沉下脸。花晚莲哄人似地拍拍他的背,旋即放开他退到一边。
杨泠澈哭笑不得,却感觉真的被这个动作安抚了,面色稍缓,向前一步,睨着那被花晚莲一掌封住行动的人。
那张惨白的脸居然是阿福。
杨泠澈抱臂挑眉,没立刻说话。
那“阿福”自知偷袭不成必死无疑,怪笑着先开口了:“你们,谁都不知道吧,‘阿福’其实是双胞胎。”
几乎无人知晓阿福是双胞胎。从有记忆起,就承受着来自孩子们的恶意嘲弄、大人们的怪异目光,就连父母也讨厌他们。于是他们学会了自己保护自己,能够依靠的惟有一同来到灰暗人间的彼此。
他们变得轮换着只一个出现人前,另一个躲藏在隐蔽角落——至少,不用两个人都承受。
阿福死到临头已然不惧,怨毒地反复扫视杨泠澈和花晚莲:“像你们这种,生下来就什么都有的贵公子们,自诩正人君子,却用看蝼蚁一样的眼光看别人,就真的是好人了吗?”
杨泠澈不答他话,足尖一挑,摘叶仙子的长剑便到了手里。他没什么情绪地垂眼看阿福,道:“躲在过往里不肯清醒,堕落扭曲,当作残害无辜的借口,无药可救。”手腕一抖,剑尖送进了阿福咽喉。
阿福双目突出,下地狱与兄弟团聚。
杨泠澈拔剑,鲜血从阿福颈中喷出,正向着花晚莲。
杨泠澈眉心微抽,伸手在空气中一抓。血花如受号令,尽数被他收入掌中,一滴也没有溅上花晚莲雪白的衣袍。
他无声说了句“多谢”,把剑轻轻一抛扔回摘叶仙子身边,低头瞧自己血淋淋的手,微微颦眉,喃喃道:“这件不要了。”
他表情冷漠,杀气未褪,花晚莲瞧在眼里却觉得无助可爱,搭他肩膀拉回屋中,按在椅子里:“坐着等我。”
整个客栈静悄悄,花晚莲快速巡过一圈,确认了没有其他活人气息。他在厨房找到热水,打满一盆回房。
杨泠澈乖巧地依旧坐在椅子里没有动,表情依然郁抑。听到他的脚步声抬头,又显出点无辜。
花晚莲搁下水盆,杨泠澈起身过去,安静地把手上的血洗干净。他身上虽未沾血,仍换了套衣服。
花晚莲倚墙站着注视他,待他收拾停当,柔声道:“你不必这般保护我的。”
杨泠澈被盯得心口麻痒,终于打破沉默,反倒松了气。他面对花晚莲,郑重道:“别误会,我没有怀疑过你的身手。”他将离家前杨落的吩咐照实说了,解释道,“我没特地找,但也确实在留意。总觉得碰上秦门客栈多少因为我,所以不想让你沾手。”
花晚莲默然片刻。杨泠澈不安地与他对视,良久听他问道:“你同我到处去玩,是为了找他们吗?”
杨泠澈一怔,否认道:“不是。碰不上就算了,同你去玩只是想去玩……”他顿了顿,试探问,“其实不愿意吗?”
花晚莲眨眨眼,心情很好的样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站直身体往外要走,又扭头唤他:“走吧,泠澈,雨停了。”
银色月光下,花晚莲回眸,清隽俊雅,少年略沙哑的嗓音第一次以名呼唤,杨泠澈脑海轰然,腿脚虚浮,连步子也迈不出去了。
见他发愣,花晚莲干脆拉起他的手离开。杨泠澈老实没抗拒,傻傻亦步亦趋。
花晚莲耳根发烫,心跳如擂。
银荷与银杏在马厩中打盹,几丈外的杀伐与它们浑然无关。两人解马牵出,对视一眼,忽然一齐笑了,翻身上马。
杨泠澈驱马走到客栈门口,抽出扇子凌空虚画。墙上泥土石灰随之纷纷掉落,显出清晰字迹来。
笔锋潇洒恣肆,竟是写了“杨二”两个字。
花晚莲不解,杨泠澈解释道:“我大哥的意思,做了什么要记得留名字。冤有头债有主,别让人搞错了。”
花晚莲想,你借刀杀人的功夫炉火纯青,旁人不明缘由,查验后必认为他们自相残杀而死,难怪杨落会有此番嘱咐。
他也抽出自己的箫,学着杨泠澈一般凌空虚画,在“杨二”旁边写出了工整有力的“花一”两个字。
杨泠澈急道:“人又不是你杀的。”
花晚莲偏头悠然欣赏片刻,满意道:“花某始终在场,不仅没阻止,甚至帮了一点小忙,连共犯的名分都不给,沐易水阁忒也小气了吧?”
杨泠澈想笑,但这话亦令他想起,居然未发现第二个阿福的偷袭,复又懊恼。
花晚莲忙道:“你总得给点事做,别让我共犯当得有志难酬。”
杨泠澈本是潇洒性子,听花晚莲把话说到这份上,不再纠结,朝他伸出手。花晚莲刹那略略惊讶,随即也伸出手。双掌相击,紧紧握住。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拍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