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晚莲转身,发现店小二还巴巴等在旁边,便朝他吩咐:“去把附近最好的马车拉来,再找个最会赶车的马夫。”说着弹了块碎银进小二怀里——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并非他惯常的动作,而是模仿了杨泠澈。
店里正没生意,老板也不见踪影,那小二接住碎银塞进袖子,忙不迭连声答应,给花晚莲搬来把椅子请他坐,高兴地去了,暗暗嘀咕:两人跟天仙似的,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可惜都是男人,不然倒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脖颈断断续续感觉到灼热吐息吹拂,花晚莲又垂首瞧杨泠澈,见他呼吸短促,秀眉微颦,想必极为难受。他不愿惊动怀里人,便没坐,慢慢走到树荫底下站着等。
灿烂阳光被摇曳树叶割碎,跌落杨泠澈脸庞。
当他收起俏皮笑容、合上晶亮眼眸,看起来居然冰冷至斯、缥缈至斯,金色光芒抚过他柔软乌发,如梦似幻,令人悸动又陌生。
花晚莲心里蓦地生出几分莫名的害怕,情不自禁抱紧几分,茫然想,他怎么这样轻,好像天上一片飘飞花瓣,随时都会不见了。
不一会,小二领着马车和车夫回来了。车主是个老实人,观察客人的尊贵模样,显然是惹不起的人物,手里绞着个帽子犹豫着不敢开口。他自己也赶车,但论技术比不上另一个,那车夫也有辆车,但却又狭小又破旧。小二十分机灵,知道这位客人出手不会小气,办事只怕不道地,哄着把两人一道带来。
花晚莲见马车虽简朴,还宽敞干净,马算得不错,饲养也用心,可比起银荷与银杏,自然天差地远不能同日而语,若同行甚至会拖后腿。于是对那车主道:“只要车,马留下,钱可以照算。”
车主自知马绝非顶尖良驹,但却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马了,养得劳心费力,让他卖是真不舍得,一听花晚莲的话,大喜过望,腿一软就要跪下:“多谢客官!小的不敢多拿,给点车钱就行了。”
小二听生意成了也很高兴,拉着车主窜出去,麻利地卸下车卸,给银荷、银杏套上,又拿出两块新抹布把车里彻底擦了一遍。做完这些他拍拍身上,想来帮着搬杨泠澈。
花晚莲知他是好意,却哪里肯让他碰,亲手把人抱进车厢,轻柔地放在座位上。
另一名车夫一直站在一边,扭扭捏捏有点不情愿,暗想着驾别人的车,返程就困难了。
花晚莲本就不会跟人斤斤计较,此时更无心思啰嗦,只担心吵到杨泠澈。他重新从车里探身,随意摸出几个银锭抛给三人。
当真出手阔绰。三人激动难以自抑,笑得合不拢嘴,连声道谢,只差磕头喊财神爷。花晚莲却不再看他们,抛下句“要快要稳”,回车内关上门。
车夫再无二话,跳上驾驶位,缰绳一扬稳稳地跑了出去。
两匹马本就极具灵性,加之近段时日朝夕相处,关系交好,配合已十分默契,此时八蹄翻飞步调如一,迅捷无比,煞是优美。
车夫一生何曾有机会驱使这样的宝马,当真奇遇,不禁啧啧赞叹,往后有得吹嘘。
花晚莲却嫌不够稳当,恨不得静如止水,还觉得车轱辘声怎这般大。
座位也怕太硬,于是柔柔托起杨泠澈的脑袋,缓缓揽过他靠在自己肩膀,伸臂搂实他背脊,又去够他膝窝,慢慢把人挪到自己腿上坐,整个往怀里抱紧,焦躁的情绪才终于平复些许。
他素性喜洁,然而杨泠澈额头的汗水摩擦在颈边、沾湿了衣料他也毫不在意,只给他撩开头发轻轻擦拭。
杨泠澈睡得迷迷糊糊,鼻端清香始终未曾散去,温暖脉搏贴着皮肤,只觉前所未有地安心,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与他无关了。
※
田丰帛在云衣楼别院任总管十多年,往日接待的多是楼里主事。他职阶不低,年轻时在江湖中也曾混出过名堂,在别院中又头上无人,一般的门人弟子入不了他眼。
同时他也盼着,哪天云衣楼顶端的几位能到自己这地盘走一遭——夏紫使曾来巡查,可惜不足半日便离开,那身气概实非凡俗能比。
而要见少楼主,则从未有过机会,就连去本家述职的几次,也总逢少楼主出门,没能拜见,岂一个遗憾了得。
但前几日,夏紫使直属部下归璐先行到来,传信曰,少楼主携友人不日抵达,且将小住数日,并吩咐私访毋需招摇,归璐则暂留别院等候少楼主差遣。
“友人”是谁不必明说,江湖上已沸沸扬扬,云衣楼的白莲公子和沐易水阁的杨二公子正结伴同游,随手就清剿了秦门客栈。
少楼主!
沐易水阁二少爷!
有归路坐镇,田丰帛强掩兴奋,给所有人布置任务。各人听说少楼主驾临,也是群情激动,一夜之间把别院洗刷布置得仿若新建,各处守卫抬头挺胸,连只蚊子也不放过。
然后田丰帛日夜守在大门口,一步不敢离开。
※
银荷与银杏并肩疾驰,其速本就非比寻常,银杏同主人心灵相通,知道主人身体抱恙,更是带领银荷撒蹄狂奔,不久就进了城。
田丰帛远远望见一辆马车驶来,车厢甚是简朴陈旧,拉车的马匹却俊美飘逸、脚下生风,显非俗物,再瞧驾车的车夫衣衫破旧,比车厢更不如,一时疑窦丛生。
车夫一路在心里赞叹骐骥神驹,突见前方一人直愣愣盯着,不禁吓一跳。
车到门前,缰绳轻轻一提,银荷与银杏立刻稳稳停步。但车夫没功夫感叹,他和田丰帛两人皱眉相望,不约而同想:这家伙怎么回事?
砰!
车厢尚在摇晃,车门突然被踢开,冷着脸的花晚莲抱杨泠澈一步跨下地。他从未如此心急如焚,别说涵养仪表礼貌,简直什么都顾不得了,一眼看出田丰帛是此处总管,点了点头就算招呼了:“快请大夫。留下马。”脚步不歇,疾速往里冲。
田丰帛却从门开的刹那就惊得灵魂出窍。
他幻想过无数次花晚莲的形象,也打从心底里尊敬少楼主,但胸中总有个隐秘的声音:少楼主毕竟还只是个少年。
但现在他明白了——
“花晚莲”其人的光辉,是不会被任何原因影响的。
能与他相识相知相交为友的人,亦是如此。
所幸田丰帛也算见过世面,掐了自己一把赶紧回魂。门边本就留了三个人待命,马上差一个去请大夫。那弟子也见到了情形,领命施展轻功飞奔而去。
花晚莲第二个命令解开了田丰帛方才的疑惑——难怪两匹马也都是一身仙气。他吩咐另两人把车卸下处理,马牵进马房仔细照料,便匆匆跟了进去。
车夫也被花晚莲震得有话不敢说,等人走了,终于鼓起勇气问那两个弟子:“这车不要了吧……?能不能给了小的……”虽不是新车,但比自己原本的强太多。今儿个得的丰厚报酬足够再添匹马,自己的生意能开个好点的价钱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行,但你怎么拿走?我们可不能给你马。”
“不用不用!小的一个人就能行!多谢、多谢!”车夫喜出望外,上前熟练卸了车。他还想最后再摸摸那马儿们,手伸出又缩回,终究不敢,能赶过此等马拉的车该知足了吧!这么想着便再无遗憾,拖着车千恩万谢、兴高采烈地走了。
那两个弟子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牵着银杏与银荷往马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