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姜徊酌的嗓音和雨声相融,有些模糊。
言臻动了动,耳朵贴近他的侧脸,听到下一句:“回去好好洗澡。”
言臻的心忽然被抓了一下。
他明明、不是在问这个。
姜徊酌没听到这人后面的话,揽着这人的腿往上颠了颠,问:“摔得疼么?”
言臻摇头,说:“其实我自己下来走也可以。”
这次轮到姜徊酌默不作声了。
雨滴连成串打在地面上,汇成潺潺河流。前方黯淡的天色氤氲着雾气,朦胧一片。
姜徊酌背着言臻淌在其中,穿行过嘈杂而又空无一人的地方。
似乎是有些不合时宜,可这时的言臻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自己喜欢姜博士,好像……
还挺正常的。
……
终于走到车前,姜徊酌拿出车钥匙开锁,站定在副驾驶前才将言臻放下来。
看着言臻坐进去后他先去了后备箱,从里面找了几条毛巾,又用一套新的防护服挡着回到车里。
本来是挺急的事情,他连着往言臻那边扔了三条毛巾,终于有手擦擦自己眼睫上的雨水后,下一秒他就忍不住笑了——
旁边这人原本白色短袖和黑色工装裤,现在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就连脖颈和脸上都有泥点,眼睛很亮,却也被衬得有些茫然,看起来着实可怜。
言臻不明所以,头发还往下淌着沾了泥的水,晕在白色短袖上,本就不干净的衣服更是雪上加霜。
此刻这位“可怜人”拿着这些印着公司LOGO的毛巾,边擦头发边自言自语道:“上面有猪用的爽身粉。”
姜徊酌:“谢谢猪吧,不然你都没得用。”
言臻蹭着雨水,偏头一脸认真道:“不谢猪,谢谢你。”
姜徊酌看向他。
言臻继续说:“我摔倒了猪不可能背我回来。”
看着看着,姜徊酌忽然就笑了。
把老板和猪放在一起比较,估计也就言臻能干得出来这事儿。
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姜徊酌只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说:“我们得等雨小点再走。”
言臻:“嗯,回去的时候我开车吧。”
姜徊酌调了下座椅,身体微斜,姿势有些懒:“不用,雨小些就走,懒得换座位。”
他说完便阖上眼,似乎是打定主意不给言臻继续说话的机会。
言臻静默地注视着他,因为下雨,明明与平日里一样的时间,此刻的车厢内悦耳沉暗。
注视片刻,言臻蓦地倾身过去,手里的毛巾贴在姜徊酌侧颈。
他就这样突然过去,大半个身子歪斜着,头也朝姜徊酌侧颈探近了些。
姜徊酌浑身绷紧了,问:“这是做什么?”
言臻拿着毛巾擦他的侧颈,蹭下去一小截衣服,他也顺着看到那颗痣。
沉默着盯了半晌,他退离姜徊酌身侧,突然问道:“姜博士,你侧颈的痣是一直都有吗?”
“它、有问题?”姜徊酌问道。
言臻注视着他,嘴唇轻启:“你……”
手机突然响起,言臻想要说出口的话也被打断。他拿出来,是任肖打的视频。
摁成转语音后,他拿到耳边,不出意外听到那边的大嗓门。
任肖:“你昨晚就没回来,今天还不回来?外面下这么大雨,你在哪呢?”
言臻:“在猪场。”
“嗷?”任肖重复道,“猪场干嘛去了?”
言臻没好气道:“你想想我的工作,应该很容易想明白我来猪场做什么吧。”
任肖语气低了下去:“能,我这不是担心你吗……那这么大的雨,你和谁在一起呢?什么时候回来?”
言臻哽住,余光瞥了身侧的人一眼,不知为何冒出点没来由的心虚。
他轻咳两声,含混不清:“回去?不一定……”
“嗷?”任肖等不及打断道:“你今晚又不回来了?你不会是困在猪场了吧?那晚上怎么睡觉啊,和猪一起吗?我看了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会持续到半夜两三点呢!”
言臻没吭声。
如果这场雨真的持续到半夜,他又回不了学校宿舍了。
第二天还得去团建,嗯……这时间怎么看怎么紧张。
冒雨回去又太危险,他只能和姜博士窝在车里老老实实等雨停。
任肖没听到他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你晚上怎么办,有地方睡觉吗?有……”
言臻看着窗外,听着任肖长长的一段嘱咐。最后他压低声音说:“有,你放心。手机快没电了,我先挂了。”
再看向姜徊酌时,他阖着眼并无动作。
姜徊酌确实是有些困,两个人共同在狭小的车厢内,言臻接听电话时那一瞬间的含糊他全都能听到,本来只是想装睡,没多久倒真很浅地睡着了。
言臻直接把手机调成静音,连震动也没有。他看了姜徊酌几秒,忽然拿起自己这边的一条还不算很湿的毛巾,他微微侧身,盖在了姜徊酌身上。
毛巾毕竟太小,言臻将它平铺在姜徊酌腹部,动作轻到难以察觉。随后他也靠着椅背阖上眼睛。
不知几点,天色全黑,大雨依旧砸在车外,发出不小的动静。
姜徊酌睁开眼睛,入目全是黑暗。
他下意识地探手过去摸了摸言臻,碰到湿漉漉的触感。
收回手,他遮着屏幕点亮手机,刚要将亮度调到最暗时瞥见自己腹部一块颜色突兀的毛巾。
他看了又看,最后闷笑。
微信里有很多未读消息,他回了师兄几条,又点进段珂的未读里面。
[姜博士,团建时间改的很紧张,你去吗,我抓紧订票。]
[董总已经确定不去了,他说要趁着这几天陪家人回趟老家。]
[姜博士,各部门分部的名单已经统计上来了,个别联系不上的不强求,我就改成带薪休了。]
[图片.jpg]
姜徊酌点开图片,里面是所有员工的统计信息,唯独一行标黄。
是的。
言臻就是那“个别联系不上的”。
已经到了半夜十二点多,姜徊酌转头。
言臻陷在那小半边的黑暗里,有些看不清。
他轻声喊:“言臻?”
言臻没动静。
沉寂几秒,姜徊酌又轻声喊了一句。
这次言臻有了些反应,却也不大,只是喉间泄出一声呓语:“嗯……”
“明天的团建我给你推一天,后天你再去,”姜徊酌和他商量道:“好吗?”
言臻眼皮很重,头也说不上来的昏沉。他耳畔一直响着外面的雨声,突然听到了很低的嗓音,像是漂游在无望的海际却突逢孤岛。
他抓住令自己心安的声音,轻启嘴唇,哑着嗓子说:“好。”
姜徊酌注意到点不对劲。
旁边这人不像是睡着,倒像是……不舒服。
启动车后,内里有了点亮光。他顺着看到身边这人蹙紧的眉心。
手背贴在这人额头,灼得滚烫。
“你发烧了,”姜徊酌道。
言臻费力地想抬下眼,又太沉重了抬不起来。他眼睫颤动着,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还好,”即便昏沉,言臻的第一反应还是不想给姜徊酌带来负担,他轻声呓语:“我睡一会儿就好……没事……姜博士你也睡吧……”
雨滴依旧砸在车窗上,留下的漩涡迅速消失不见。
姜徊酌收回手,脚踩油门,在暴雨中划破一道远光。
言臻听到动静,手指虚无地抓了一下,眉心蹙得越紧:“姜博士……雨很大。”
姜徊酌瞥见这人微动似乎是找不到落点的手,没怎么犹豫,伸手过去覆在了他滚烫的手背上,引着他碰到自己这边的安全带上。
“发烧的人不用考虑这些,”姜徊酌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被切断的雨,顿了顿,补充道:“实在不放心,你也可以参与一下。帮我扶着安全带吧。”
言臻迟钝的反应没意识到这句话哪里不对,他紧紧地攥着那一小截安全带,掌心引的那块滚烫。
“这下我的安全交到你手里了,”姜徊酌专注开车,还不忘再哄这人一下。
言臻睡沉的前一刻,听到姜徊酌的声音——
“安心睡吧,睡醒就好了。”
到市里最近的医院,姜徊酌松了安全带,却迟迟没从他身前抽回。
言臻还紧紧地攥着,不肯松开一点。
无奈之下,姜徊酌蹭了下他的手,说:“不开车了,现在很安全,可以松开了吗?”
言臻闻声松开,外面的雨依旧在降。即便他已经把车开到最近的距离上了,等会儿下车还是避免不了淋到雨。
他拿着那几条毛巾裹住言臻的头,又给他穿上外套,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后才下车。
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将人打横抱起来。
雨水打在言臻身上时,他猛一颤。
姜徊酌抬脚关上车门,背脊弯着,又挡住一部分雨水。
快步走向大楼的那一刻,言臻突然抬手搭在他侧肩。
肩上的手心滚烫,隔着薄薄的布料蔓到知觉里。
言臻借力撑起一些,在姜徊酌没有意识到这人想做什么的时间里,环抱在他肩膀上。
他们脸贴着脸,身体紧紧相拥。雨水从言臻指缝间滑落,他一只手扒着姜徊酌,一只手护在了姜徊酌头顶。
姜徊酌内心怔忪一片。
言臻的声音低哑:“给你挡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