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不想再听,扭过头去笑道:“咱们先吃饭吧。别客气,要什么甜品饮料吗?”
谢碧陶摇摇头:“我晚上本来也不大吃的,这就已经很够了。”
隔壁的声音突然又高起来,男人说道:“玉贞,我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打拼为了什么,不过也是为了有个安稳的家。在北京混着太苦了,你也帮不上什么。”
“我……等我留院当了主治,收入就能高一大截。这几年让你受累了,我心里明白。”
男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说的不是这个。咱们都是小县城出来的,家里一点底子没有,在外头陪着笑脸……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女人嗯了一声,便不说话。
“我爸妈时不时催我,快三十了,留在县城的同学们,孩子都会叫爷爷奶奶了,他们看着眼热。”
“孩子的事,咱们以前不是讨论过吗,这两年还不方便。咱们可以先结婚,等工作稳定了……”
“我爸妈也是为你好。你年纪已经不小了,这两年不生孩子,拖下去更麻烦。我听说,女人过了三十五岁,生育能力就断崖式下降。缺了你一个大夫,地球就不转了?”
谢碧陶听的分明,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用咳嗽掩盖住了。
“倒也不是。我导师对我特别好,他也说过,让我规培期间好好表现,留院的事他能想办法。女医生在外科留下来很不容易,我不想辜负了他的好心。”
“你不容易,我就容易吗?天天累的跟三孙子似的。一个星期见你一回,谁家女朋友是这样的?更何况你那个工作,天天给人把尿,我心里膈应。”
“那不是把尿……那叫导尿。”
“叫什么还不都是一回事,恶心巴拉的,盯着下三路,你问问哪个男人接受得了。”
“那就是个正常器官。”
“你要是学点别的,妇产科,皮肤科,内科也都挺好的,听起来也体面,偏偏就选……想着就吃不下饭。”
女人也动了气:“李义,你吃不下饭可以不吃。瞧不上我的工作可以走。我不仅天天看着,我还摸,我还动刀子钳子,我还用这双手吃饭,可别脏了你的眼。”
男人站起身来:“卢玉贞,这可是你说的。我有房有车,外面条件好的小姑娘一大把,你千万别后悔。”
女人没说话,他走路带风地出门去了。方维与谢碧陶对视一眼,都低下头去。隔壁有轻微的声音,像是她在抽鼻子。又静默了一会,有轻微的筷子响动,女人端着碗继续吃饭。
谢碧陶叹了口气,“女人但凡想干成些事情,总有拖后腿的。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方维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听见周围有推车的响声,一个店员推着小车过来,最上层摆着一个精致的六寸蛋糕,还点着一支生日蜡烛,在旁边那桌停下了。三五个店员围过来,拍着手掌唱道:“祝你生日快乐……”
众人的眼光都望到这边,她咳了一声,摆手道:“不用唱了,过生日的人已经走了。”
店员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收了声,有些尴尬,推车的店员便小心地问道:“那蛋糕……要不要再打包装回去?”
“端上来吧。”
店员将车推走了,方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忽然旁边有个声音道:“我切了两份,是芒果味的,不知道你们喜欢不喜欢。”
他抬头看去,见是一个很清秀的姑娘,扎着马尾辫,穿着白色长袖T恤和蓝色牛仔裤,听声音是刚才吵架的女方。她手里端着两个纸盘子,上面放了两大块蛋糕。
姑娘垂着头,神色黯然,眼眶有点红,谢碧陶赶忙伸手接过来:“我最喜欢芒果味了,这回可真是有口福。”
方维也点点头:“多谢多谢。”
姑娘听了,稍微有点高兴:“那太好了,我再切一块给你们。”
她又送了一块过来,旁边正好有小孩子,好奇地睁大眼睛,她强打精神,笑眯眯地送了几趟,很快就将蛋糕送了个干净。
她招招手,叫道:“买单。”
谢碧陶隔着竹枝,小声说道:“别人说什么,不要紧的,别为了不值得的事难过。”
她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带着哭腔答道:“谢谢。”
她走了,方维摇了摇头:“这种事在医院很多。女生学医就是难。不过……她本来准备好好给那个男的过生日,结果挨了一顿数落,够糟心的。”
谢碧陶道:“这世道渣男不少。办过一阵离婚案子,都能对人类丧失信心。”
方维道:“感情的事也就算了,那个男人都没结账,没品。”
店员正在收拾碗筷,忽然说道:“这是什么?”
方维转头一看,店员手里拎着一个纽扣大小的蓝色吊坠,上面还有花纹。他心里一动,招手道:“给我瞧瞧。”
他在手里翻了个面,微笑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姑娘是我同事。”
谢碧陶愕然道:“这么巧?”
方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你看这上面印着单位的名字呢,华正医院。这是门禁。”
他对店员说道:“我是她同事,我回头还她就是了。”
谢碧陶笑道:“她好像叫卢玉贞,我刚才听见了。”
“是,泌尿科本来就没几个女大夫,找起来方便。”
谢碧陶向窗外看了一眼,笑道:“下雨了,我得早点回家。”就招手叫买单。
他连忙拦住了:“怎么能叫你结账呢。”
“你家里还养着两个孩子呢。”
他笑道:“日子也不至于太寒酸,别跟我抢了。”
他结了帐,送她到了楼下,小雨落个不停,他问道:“谢小姐,你拿了伞没有?”
谢碧陶摇摇头。他发了一个短信给方谨:“楼下等我。”又撑起一把大伞:“我送你去打车吧。”
商场外面的树上点着一溜小灯,在雨中发着昏黄色的光。公交站上挤挤攘攘地站了一群人,都在等车。他们并肩往外走,他很绅士地将雨伞斜向她。谢碧陶心里一动,小声说道:“方先生,你挺有风度的。”
“不是说了么,只当交个朋友。”
“我说了不太合适,你还……”
“买卖不成仁义在呗,就一顿饭,客气什么。”
她忽然瞧见那个姓卢的姑娘也在等车的队伍里,“正好,你同事在那里,快把门禁给她吧。”
方维点点头,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
卢玉贞愕然地看着他,他笑道:“你东西落在餐厅了。”
她愣住了,刚要开口问,忽然他听见一声极长的轰鸣声,震得他有些发懵,又有一束强光往他们这边直直地扫过来。
他心头一凛,登时浑身寒毛就竖了起来。电光石火之间,他拉着卢玉贞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扯了一下。她猝不及防,被他整个人拽了过去。他又回头用另一只手拉着谢碧陶,带着两个女孩子往商场里冲了两步。
耳边有刹车的刺耳声音,随即砰地一声巨响,背后有什么重物砸中了他,他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地上,连带着两个女孩子也跟着一起倒了。
一片静默,随即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方维两眼发黑,胸口只是喘不过气。他强撑着呼吸了几口,听见周围叫声越来越响,一声一声有如地狱一般。他在脸上抹了一把,黏糊糊的液体透着血腥味道。
他脑中嗡嗡作响,眼前闪过一些旧日景象,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他强撑着爬起来,回头向公交站望去,地上的人倒了一大片,在雨中瞧不出是死是活。
卢玉贞挣扎着站起身来,见他弯着腰正在呕吐,刚想问一句,忽然有个男人的声音凄厉地叫道:“有人吗?有孕妇!谁来救人啊!”
她犹豫了一下,向着那边疾步走过去。方维吐了一会儿,整个人清醒过来,拉了一把坐在地上发呆的谢碧桃,“快,快打120,有车祸。”
谢碧陶慌乱地点头,从兜里掏手机。方维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一时间摸不到,又在地下乱找,过了一会才找到。
他颤抖着打开微信,拨了一个号。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喂,老大?什么情况?”
他斟酌了词句:“有庆,我在安德商场,这里发生了重大车祸,伤员大概有二三十个。我?我人没事。你立刻带着人回医院去,检查氧气源、管道和那几个二级稳压箱,尤其是通急诊的通道,三楼那个压力阀盯住了,当心过载。叫外包的维修队派两个人过来,专门看着纯水系统。通知耗材组的人将库房都开了,今天刚到的那批货里面,血袋和输血器赶紧登记。还有两台呼吸机,你叫他们把包装拆了,我马上就过去。”
雨狂乱地浇在他头上。他转过身,看到卢玉贞跪在地上,正在给那个孕妇做心肺复苏。
两个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在人群里翻找,绝望地叫着:“爸……”
他大步走过去,将方谨和郑祥拖出来。方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他的腿不放。他拍了拍孩子的背:“这里危险,都快点坐地铁回家去,方谨,你看着弟弟,一路小心。我今晚有夜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