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边初露曙光,晨风拂过靖国府邸的朱门铜环,门外已闻人声嘈杂,似有贵客临门。
蔺昭淮带媒人上门,携大雁为聘,随媒妁之言、纳采之仪,风姿翩翩地步入府门。
他来提亲了。
靖国公方自晨梦中惊醒,闻此讯,心中不免讶异,暗忖着,女儿竟有如此本事,引得蔺昭淮今日便上门提亲。
思及此,他心怀骄傲,遂披衣而出,亲自率众迎客。
而此时听雨院,不似府门前那般热闹,仍如往日一般静谧,仿佛外界喧嚣皆与之无关。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斑驳地洒在层层锦帐之后,一位少女沉睡其中,墨发如瀑,静谧安详。
“姑娘,该起了。”清越轻手轻脚拉开床帐,只见一个年轻姑娘裹着锦被沉沉入睡,纹丝未动,只露出柔顺似绸缎的墨发。
一旁的玥青有些替嘴笨的清越着急,她轻扯锦被边缘,低语道:“姑娘,今日可不比往日,方才蔺公子已至府邸,上门提亲了。”
明素簌素日慵懒,平常这个时候还在梦会周公,岂肯轻易离榻。
她被玥青的动静弄醒了,但仍是裹紧被子,只懒洋洋一挥手,言道:“纳采之事,自有长辈操持,何须我亲自过问?且容我再眠片刻。”
言毕,她又沉入梦乡。
“这……”
清越和玥青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动作。姑娘此话,似乎有几分道理……
她们又立马摇头,将这等“歪念”甩开。和姑娘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姐待久了,她们都快忘却寻常人家的规矩了。
玥青不敢伸手再烦姑娘,只在一旁劝慰着:“虽说礼节如此,可哪家姑娘在这种日子,还没些好奇,不想亲自看看呢?”
她这话不错,本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重,盲婚哑嫁之事也不多见了。
不少人家在这种日子,都没管几百年前老祖宗是如何规定的,他们直接拉道帘子,隔着屏风,便让未婚夫妻如隔雾观花般相看一番,认认脸。
可明素簌知晓,这婚事不过是做戏罢了,两人各取所需,互惠互利,哪里在乎这些。蔺昭淮也不会介意这些小事。
“……”
她不回应侍女,徒留一后脑勺给她们。这等小事怎能打扰她安眠?
清越与玥青也不再言语,只心里嘀咕着:姑娘这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初日渐升,那厢靖国公已与蔺昭淮议定婚事,礼成纳采,心中却生出一丝疑惑。
他有些意外,这等大事,明素簌竟不来看看么,昨日可是她吐露真心,言辞恳切,说服蔺公子。如今人骗到手,便不管了?
送走蔺昭淮一行人,他便起身去听雨院,欲好好教导她一番,让她重视姻亲之事,不可敷衍了事。
明怀钺行至听雨院,却见明素簌的贴身婢女守着门外。
“你们缘何在此?往日不是在贴身侍候着么?”
玥青与清越有些支支吾吾,她们只好依小姐之言,编造道:“姑娘今日略感羞怯,故往世子院里,寻世子说说话,以避此间纷扰。”
平日里,他们姐弟关系甚笃,他都看在眼里。至于“羞涩”——莫非他女儿实乃性情中人,情窦初开,有如此变化?
明怀钺歇了训斥之意,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未几,清越疾步入世子院中,传话道:“国公爷已赴公务之事,一时半刻,恐不得归。”
“甚好,”明素簌嫣然一笑,玉手轻扬,“退下罢。”
须臾,院中仆从尽散,唯余三人:明素簌、明素简,以及——蔺昭淮。
不久前,明素簌按往日时辰,晨起梳洗,忽闻院中传来清朗之声,原是明素简不请自来。
明素简见昨日之计已为明素簌所纳,遂自诩为“智囊军师”,今日更是擅作主张,欲为她与蔺昭淮穿针引线,共议婚事细节。
此事宜早不宜晚,与其让他们二人在外“幽会”,不小心被人撞见,还不如将就今日蔺昭淮来靖国府之机,借此聚集两人,商议此事。
明素简知蔺昭淮已经出府,遂于府外拦下他,引其潜入靖国府一不起眼小门,径至其院中。
见他寻来,蔺昭淮眸中隐有戏谑之意,只笑着道好。
安置好蔺昭淮,明素简匆匆去寻明素簌。
明素簌知晓事情原委后,笑容玩味,轻抚其首:“吾弟果真长成,都知道替姐姐操心这些事。”
“姐,你别动手,”明素简避开其手,在前引路,“时不我待,咱们速速过去。”
沿途,他默默沉思,莫名觉得他姐和蔺昭淮还挺般配——方才他们的笑容都不怀好意。
这一路上,明素簌也有所准备,她正欲与蔺昭淮商榷婚后之事。
来到明素简院里,待确认靖国公不会来这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后,三人施然落座。
庭院内暖日倾洒,阳光斑驳,三人围着石桌,坐于石凳上,静谧中透露几分温馨。
明素簌不欲多语,她径直取一纸契约,素手轻推至蔺昭淮面前。
“此乃昨夜我亲自拟定,蔺大人请过目,看是否有需修正之处。”
蔺昭淮接过这张薄薄宣纸,边扫视着,边随口道:“明姑娘有心了,一夜之功,竟成这般完备之契。”
明素簌心中微哂,他这还没看完就吹捧上了,有些敷衍啊……这便是朝中文官的嘴脸?
她心有不屑,“有样学样”互吹道:“哪里哪里,蔺大人行事才是雷厉风行,不足一日便做好万全准备,上门提亲了。”
实际,怕是因为今日恰逢旬休,不耽误他上朝处理公务,才特意加班加点,赶上今天。
明素簌心中了然。
随后,院中响起几声低沉笑声。
蔺昭淮含着笑意,打趣道:“唔,许是因为……昨日明姑娘向我直诉心意,情真意切。蔺某也不愿辜负,故速速上门提亲,圆姑娘心愿。”
“……”明素簌沉默了。
一旁蔺昭淮言毕,也不再多语,他扫了明素簌一眼,只见她脸颊微红,正欲发作。
他便忍住笑意,静静翻阅纸张。
明素簌沉默片刻,渐渐反应过来——是明素简。
应当是明素简,把他俩昨日糊弄爹的借口,统统讲给蔺昭淮了。
这才多久,他胳膊肘就朝外拐,拐向这个假“姐夫”。
她待会儿就找明素简好好聊聊。
不久,蔺昭淮看完契约后,两人正色。
二人细商条目,明素簌执笔修改。
庭院深深,风掠树影,万籁俱寂,只余他们的轻声交谈。
明素简在旁观察他们,莫名有些别扭,此事明明是他牵的头,为何眼下自己反倒多余?
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并未在意蔺昭淮和明素簌在一处产生了分歧。
“此处不妥?”明素簌微蹙眉宇,不信任地瞥一眼蔺昭淮。
原来,此条目乃是商定和离之期,上书:“待太子大婚后即离。”
这明明是昨日他们便说好的,现下,蔺昭淮欲改成何样?
“明姑娘不觉这有些……显眼?”蔺昭淮修长手指点着此处。
他语调缓缓,解释道:“当今世道,民间和离不鲜见,但世家大族更为守旧,你我和离,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只怕有心人会察觉背后真相。”
明素簌单手撑腮,思量一番,颔首道:“确有些道理,若让太子殿下察觉你我盘算,那就功亏一篑了。那蔺大人欲如何修改?”
蔺昭淮闻言,沉吟片刻。
他手指在石桌上轻点,白皙修长的手上留有一层薄茧,似是有习武痕迹。
看来,他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臣。这倒也是,他乃太子伴读,从小习书练武均承名家,应是有几分本事在身。
明素簌知他们即将成婚,需共处些时日,便不再避讳,目光直直打量着他,看了很久。她也得了解了解她这未婚夫,不是么?
蓦然,蔺昭淮却偏过头,避开她视线。
他又觉此举突兀,故清清嗓子,正色道:“依蔺某之见,那便成婚三载后和离,可好?”
如今太子年岁二十有二,再拖不得了,怕是年内便要定下太子妃人选。再用一年走三媒六聘的流程,他约莫不足两年便会大婚。
他们婚事余下一年,便是为掩人耳目,拖上一拖,让这此事看上去与太子无关。
而且,三年,足以他借太子亲信、国公女婿的名头,在朝中彻底站稳脚跟。如此,便再难有人掣肘他了。
只要大权在握,他与靖国府和平分开,和离后不会交恶,也不会有任何势力能清算他。
明素簌也盘算一番,三年不长不短,她能接受,此议可行,便点头应允。
此事敲定。
契约既定,两人各执一份,挥手作别。
人走后,明素簌转身,只见她弟伏案于桌。
她咧了咧嘴角——明素简睡着了。
“醒醒,明素简,人都走了你还睡。”
明素簌起身,拍了拍明素简的睡脸,仍是纹丝不动。
方才她与蔺昭淮商议得正起劲,倒忽略一旁的弟弟,他不知何时已经趴在石桌上沉沉入睡了。
索性此事于他无关,她便“大发慈悲”放过他好了。
明素簌信步离去,只招呼几个小厮去照顾明素简。
回听雨院后,她正欲休憩,院中却来了不速之客——赵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