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三岁的初中生活总是短暂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唰地一下，初一就草草落了幕。

再唰地一下，那个少女就随着新到来的初二生活措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也让她高高筑起的心墙产生了一道裂缝。

这道裂缝实在是太小太小，小到她一开始都没有察觉。然而等她再回过神时，那裂缝又已经蔓延至整块墙面，只那人轻轻一击，便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从此，我的心门只为你而开，我的温柔只为你所停留。

只有你是我从一而终一以贯之所认定的余生。

＊

“林虑，林虑！”班上有消息灵通的同学小跑到她身边，顿时周围又围上来一大群人。

她正百无聊赖地解着一道数学大题，察觉到周围蓦然拥挤，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

目光扫过题目。简单，都是万年不变的老套路了。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现在看来再做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她收了笔，合上练习册。略微抬一抬下巴道：“什么事儿？”

还不如让那人早点说了周围人也早点散。

“咱们班要转新同学啦！”

出乎意料。周围人不仅没散开，反而吵着挤着更激烈了。她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刚刚的举措，连带着对话语中的那位“新同学”也染上了几分不喜。

看看，人还没来呢，就搅动这么一大场风云。等真的转来了，还不知道要把班里弄乱成什么样。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那“新同学”确实在转来后一度搅乱了班级原本平静的假象，然而可悲的是，人们往往会将罪过施加在受害者身上。

汹涌的暗潮，隐匿在平静的海面之下，却在触碰到一条小舟的一瞬间现形爆发，并且将小舟卷入了深海。

可这一切又怎么能怪罪到小舟身上呢？

＊

“大家好，我叫季常殷。”

新转来的少女披着秋季校服的长袖外套，在30℃的大热天里神情自若地作自我介绍。

“哗众取宠。”林虑没好气地轻嗤一声。

她的声音很小，但也许被旁边哪个同学听到了。于是，她的这一声嗤笑便随着张三李四的八卦在课间传至全班。

甚至是全年级，全校。

或许只是短短半个月，整个学校就都知道了：一班新转来了一个女同学，但大学霸林虑不喜欢她。

林虑不是班长，也不是课代表，但她的成绩比年级里任何一个班长或者课代表都要高。她常年排在年级前五。

再加上林家那段时间正转好，还给当年的实验捐了课桌椅。

林虑是大学霸，是大小姐。是一切他们可望而不可即的身份。

一句“哗众取宠”传开，又有谁会冒着得罪她的风险去和那个“新同学”结交呢？

更何况，这位“新同学”本来也是个独来独往的冷冰山，并不讨人喜。

一时间，季常殷身边竟没一个朋友。

而林虑对此全然不知。只当是季常殷性子孤僻，没人愿意与她聊天玩耍。

＊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学期期末。

那时候还没有期中，市统考的期末之前，就只有学校组织的三次月考。

三次月考里，季常殷都只是中等偏上的成绩，每个月的三爱分也不多。

可以说是中庸。

但如果有人将她的卷子一张一张拿出来，拼凑在一起来看，就会发现她每张试卷上错的题目是越来越基础的。

简单来说。前期她是真的不适应。但到了后期，她在控分。

只等一个时机一鸣惊人。

那个时机是期末。

她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包括林虑。

——年级第五。

刚好把总分比她少了0.5的林虑挤到第六。

学校里一张榜一公布，全校哗然。

这位“新同学”不知道怎么惹了“林大小姐”不快也就罢了，还敢把人家拽下前五？

狂，实在是狂。

有传言说，林虑因为考试没到前五被林父痛骂一顿。本来还有很多人不信，但后来看到原本喜欢出门逛街的林虑一个寒假都没出门，他们信了。

当人们的心被遮住时，假的也成了真的，传言也成了事实。

而让林虑没考到前五的“罪魁祸首”，就是季常殷。

没有人知道，更没有人在意。其实林虑只是被林育和沈兰带到别的市去散心了而已。

施暴者施暴的理由，从来不会单纯地只有一个。

看你长得好看，看你成绩好，看你性子孤僻高冷不谙世事。

嫉妒你。

然后就想要毁掉你。

＊

林虑看到那一幕是在第二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

她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虽然也没有“一心只读圣贤书”。

或许吧，或许。曾经有几句闲言碎语曾在她耳边飘过晃过一闪而过，可那仅仅是飘过。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绝不会想象得到，老师家长天天念叨的“校园欺凌”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更不会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场欺凌甚至只是源于她一句无心的话。

她也确实到现在都不知道。

——那是一条幽深的小巷。

夏日的白昼很长，但再长的白昼也有被黑夜侵蚀的时候。

日薄西山，家里的司机载着林虑穿过从来没走过的小巷，抄近路开往学校旁边的一个小集市。

集市里各路小摊贩云集。毕业季，卖的最多的就是教辅材料。这次前去是因为有一本练习册，声名颇好，附近的书店里都被抢空，打听之后才发现，竟只剩那小集市里还有几本，虽然还是二手的。

“操，小姑娘还挺有骨气。”

“老子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骨气。呸！我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兄弟们，给我一起上！我就不信还能让她逃了……”

前面司机平稳地开着车，林虑莫名感觉到几分烦躁，便打开车窗想透一透气。

旁边的小巷子里，拳打脚踢的打架声，混合着不绝于耳的叫骂声，在夏夜里清晰又模糊。

“小姐，要么还是把窗户关上吧。”司机的声音里带着担忧，“都是些不入流的浑话，没什么好听的。”

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司机管。这样的话，她听得多了。学校里，班里每天都有人说。

一班是整个实验里最好的班了，学霸云集，高手过招。然而要是学霸气急了，也会说脏话。

甚至她也曾跟风说过几句，不长，一个月不到。一开始说出口确实很爽，不过后来没意思了，也就戒了。

“我操你妈的……”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听过的没听过的脏话一同交织着进入她的耳朵，她蹙了蹙眉。

“停一下。”她抬手示意司机停车。

车子稳稳停下，她作势就要打开车门，前面驾驶座上司机出声：

“小姐，外面很乱。您还是别……”

她勾了勾唇，“秦叔，您不是略通些拳脚吗？”

被称作“秦叔”的司机沉默着，不再阻拦。林虑顺利地打开了车门，身后跟着司机秦叔。

面前的小巷子就是那些污言秽语传出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命令秦叔停车，去当那个人的“救世主”。

或许是因为一大堆脏话里面的那个圣洁得不得了的“小姑娘”？

或许是……心有灵犀？

不管如何，时至今日，林虑仍然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用一顿臭骂和一本练习册换得了一个季常殷。

一个柔软的，可爱的季常殷。

一个稚气未脱的季常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