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喝醒酒茶的万九郎差点一口茶呛在嗓子眼里,好笑道:“夫妻要阴阳调和,你不见拜堂的是一男一女?”
“所以你只和女子拜堂是不是?”陶然有些委屈:“这也容易,我变成女子就是了。”
说着就化成了个女身,还仿着那新娘的样子一身红衣凤冠霞帔,鬓边簪着一支粉色的桃花显得格格不入。
“万家哥哥。”一个压低了的女声和叩门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别胡闹了。”万九郎轻拍了一下陶然的脸颊,他还学着新娘化出了满脸的脂粉,粘了万九郎一手。
看着万九郎转身去开门的身影,陶然不满地“哼”了一声,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门口站着一个青衣女子,就喜酒宴上掩面而逃的那个姑娘,与陶然想的不一样的是,她长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清秀可人了,月光下与万九郎相对而立俨然一对璧人,陶然将手里的红包揉了又揉。
那青衣女子想进门,万九郎侧身阻挡了一下:“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不好半夜来我屋里,有话就门口说了吧。”
陶然不认得她是谁,万九郎的记忆里最深刻的可就是她了,这是万九郎这个原身的未婚妻白梨,打小就订了亲。
二人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长到成婚的年纪,万九郎却拿不出二十两的聘礼来。
说起来这也不是狮子大开口,但万九郎排行靠后,分家便没有半分田地,只分到了这家酒舍,虽勤劳肯干,但不善经营,日子过得并不滋润。
白家二老也觉得自家闺女所托非人,想退婚另寻良配,可奈何白梨不愿意,而万九郎又迟迟攒不够这二十两。
拖拖拉拉,白梨已然二十了,同龄的女孩子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了。
万九郎前些日子去县城卖酒,听得一位员外想高价买峭壁上一棵四季开花的树便铤而走险了。
白梨哪里知道眼前的人早已不是自己的情郎了,犹含羞带笑地说:“万家哥哥我今天早上就知道你回来了,本想一早来找你了,又怕人多眼杂。”
万九郎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腔柔情的女子:“那棵树…并没有挖到。”
“我知道,你人回来就好了,你干这个营生也不跟我说一声,还是旁人告诉我的,你早说了我一准不让你去,那有多危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可再不能干这样的事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白梨嗔怪道:“你攒了多少银钱了?”
“十八两。”万九郎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白梨一听就面露喜色说:“那太好来了,这些年我才压岁钱生日彩头都留着了,足足有两吊了,前天我去姑母家住,姑母送了我一个玉镯,我爷娘都不知道的,你拿去县城里当了,这么算下来应该是够了的。”
一面说一面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塞进他手里。
万九郎没接,让她在门口等着,转身进了屋,从床下的暗格里掏出了一个钱匣子,这边是万九郎这个原身藏的家当了,想来他是愿意把这笔钱给最心爱的姑娘的。
白梨高兴地把自己的铜钱和玉镯一起丢进钱匣子里:“那你明日就去我家下聘。”
万九郎将钱匣子塞进白梨怀里道:“不了,白梨姑娘,这钱就当是给你做嫁妆了,你另择良配吧。”
这话疏离得很,听起来就不是自己的万家哥哥,白梨愣愣地看着万九郎像是听不懂似的:“万家哥哥是怨我家刁难了你吗?可是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的,现在钱也够了,我们…”
“不是的,令高堂并没有刁难我,他们只是想你过得好一些,这有什么错?”万九郎也知道许多人间事难遂心意,但谁也怪不着,这就是人间。
“那为什么…为什么?”白梨已是泪如雨下。
万九郎又怎么告诉她,你心心念念的情郎已经命丧崖下了,自己不过是借他身体暂用些时日,怎能扯上凡间姻缘,只得淡淡道:“缘分尽了,白梨姑娘请回吧。”
白梨怒而将钱匣子甩在万九郎面前转身就跑,长长的街巷传来幽怨的悲啼。
陶然走过来默默地拾起地上的铜钱,将它们一个一个装回钱匣子里:“她是要和你拜堂的人?”
“以前是。”万九郎深感无奈,这傻桃精傻得不彻底啊。
“那现在不是了?”陶然捡铜钱的速度顿时快了起来。
“嗯。”
“为什么?”
万九郎不答。
“是因为我要和你拜堂对不对。”陶然不依不饶
“不对,你也不能和我拜堂。”万九郎觉得这傻桃精得拖到九霄宫的大堂上拿惊堂木狠狠威慑一番才能消停。
“为什么?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我可以变成女子的。”
“你变成女子也只是个皮相。”好像这个理由也不足以说服陶然,万九郎又教训道:“况且人、妖殊途,你存了这种心思,还想不想修仙了。”
听了这话陶然总算是偃旗息鼓了,毕竟在今天之前,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修炼成仙,听着万九郎的指使洗漱了一番准备睡觉。
万九郎一直独居,临街的屋子做了酒舍卖酒,晚上就睡在院子后壁的房间里,虽也有两三间,但也没收拾出来,装满了各种酿酒的粮食杂物,床也只有一张。
万九郎对陶然道,今晚一起凑合睡一晚,明日再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陶然听闻一起睡觉高兴地拖长调子喊了一句“入洞房喽”。
万九郎觉得这个傻桃精混迹人间,就算不起坏心为祸人间也迟早得被人打死。
万九郎要调息理气,陶然则是贪念被窝温暖,二人直睡到日上三竿,陶然犹且耍赖不肯起床,抱着万九郎暖乎乎的身体不肯撒手:“再睡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我还从来没睡过床。”
他虽已化成了人形,但修为不够,形似神不似,身体还是像树桩一样冷冰冰的,这一碰到万九郎温暖的人身,贴上去就再不肯离开片刻了。
一夜过后连他自己冷冰冰的身体都有了温度,难怪巧儿姐姐说人气最受用,难怪赫儿姐姐那么喜欢和凡人睡觉。
他哪里知道他此刻受用的不是人气,而是仙气。
“快起来,再晚些馄饨摊就收摊了。”万九郎恐吓道。
陶然还在馄饨和被窝之间权衡之际,忽听得外面的门板被拍得山响,伴随着焦急的高呼:“九郎,出事了,白梨丫头落水了,你快去镇子外头的深水溪边看看去。”
这一声炸雷惊得陶然翻身而起,跟着人人群蜂拥去了镇子外的深水溪,这是镇民们日常用水所在地,中间湍急,岸边却是浅滩缓流,姑娘们每日在此洗衣洗菜打水。
二人赶到之时溪边已经围满了人,一个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我跟白梨姐姐一起洗衣服来着,我就回去拿个胰子的功夫白梨姐姐就不见了,岸边就剩一只鞋。”
“我苦命的儿啊,怎么就这么出去了,让我跟你爹怎么办?”随着下游一副蒙了白布的担架抬上来,哭天抢地的哀嚎顿起。
陶然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开始不安起来,不知所措地问:“是我害死她的?”
“不是的,别多想了。”万九郎轻声安慰道。
但似乎一点也没安慰到,陶然犹自顾自地说:“是我抢了你,所以她投水了。”他的耳畔还回荡着昨晚白梨幽怨的哭泣。
“不是你的错,是她的缘分尽了,是她选了一条错的路。”万九郎轻轻地握住了陶然的手,牵着他往回走。
陶然一直很沉默,路过馄饨摊到时候也没有抬头。
“要不要吃馄饨。”万九郎问。
陶然不答,摇摇头。
“那我回去给你做饭吃吧。”
陶然默默点头。
后来万九郎把那一匣子的聘礼钱全数给了白家二老,风光送走了白梨,余下的便做日用补贴给了二老。
后来万九郎日子风生水起,白家二老会感慨一句白梨丫头没有福气消受,便再无人提起过白梨,仿佛从没有过这个人一般。
白梨走了,万九郎的日子还得照常过,他收拾了一下万九郎日常的用具。
只觉得他过得不宽裕也不是没有道理,满屋子杂乱无章,酿酒也是陈年老法,酒浊味涩,难以卖的好价钱。
昔日只觉得九重天的仙酿千万年都是一个味儿,只有新飞升的神仙图个新鲜,喝多了只味同嚼蜡。
直到后来瑶池畔的小仙子酿成了各种不同的花酿、果酿,这酒喝着才有滋味。
当年他和持鉴天师亲眼看着瑶池仙子酿酒、开坛,再酣畅痛饮,这酿酒的手艺看也看熟了。
重新收拾了一下万九郎的酿酒作坊,像之前一样开工酿酒,陶然颇有兴致地看着。
来来往往出炉了好几茬,万九郎的酿酒口碑在镇民那里直线上升,但陶然这张刁嘴却是难伺候的,说完“比上次的更好喝”之后总还有“但是…”
万九郎想着他口味淡,大约之前瑶池仙子所酿的风荷琼浆更合他的口味。
只可惜人间的花都分时节,眼下正是早春时节,离荷花开还有一段时日。便道:“我知道一种酒以荷花酿造,你一定会喜欢,不过现在还没有荷花,等到了时节,一定给你酿。”
“啊?”陶然有些失望,还要等那么久?
“眼下才初春,万物刚刚复苏,只有存粮糯米、高粱酿酒了,待时节到了可以往酒里参许多花果酿出不同口味的。
到时候给你酿青梅酒、樱桃酒、石榴酒,样样都尝过遍,总有你喜欢的。”万九郎说道,实则他自己也是馋虫大起。
天庭虽高高在上,但千万年来千篇一律一尘不变,哪里似人间这般不拘一格,他身居高位,又不能像小仙童一样时常偷溜下界。
眼下有此时机可不是要把人间美酒好好享受一番,等持鉴天师合瑶池仙子回来再一起分享。
想到这二人,万九郎刚刚明朗的心情又陡然暗淡了下去,他们一个在厉经人间疾苦,一个不知是否还有踪迹。
“那现在往酒里掺桃花好不好?”陶然脆生生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见陶然手中化出纷纷扬扬的花朵点点落入酒曲中。
几日后新酒出炉,不仅陶然赞口不绝终于喝上了心仪的酒,酒香味一时把整个镇子给覆盖住了,一大坛酒瞬间就被抢购一空。
陶然蹙着眉道:“怎么这么快卖完了,我都还没喝尽兴。”
“怎样才算尽兴?”万九郎问道。
“巧儿姐姐说要喝到像成仙一样才算尽兴。”陶然还沉浸在酒的美味里。
“直接酿出来的酒劲不大,要封存一段时日才够味,等这坛出炉了,我们就封个九九八十一天,再喝个尽兴如何?”
“好、好、好。”陶然拍着手道,又想起了什么:“只有一坛,就不许卖了,就我们两人喝。”
“好,不卖,只我们两人喝个痛快。”万九郎一面说着一面盘算着,等酿好这一茬酒,陶然应该也差不多适应人间了,自己也该回天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