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是个守规矩的人,见人家不肯通融也不好强追,想到当初的梦境或许能从城隍爷那里知道点什么。
“城隍爷爷,奉陵辖地内是否有未接引的冤魂?”陶然问道。
“冤魂哪里都有,至于未接引?上仙是在怀疑老朽玩忽职守?不是我夸口,这一片土地还不是奉陵城的时候我就驻守在此了,少说也是千年往上了,还从未做过一件错事。”城隍爷笑得和蔼。
陶然惶恐:“小仙断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小仙在奉陵地界遇上了些怪事,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恐怕是有冤魂未散所致,所以才请教城隍爷爷的。”
“放心吧,纵是有未散的冤魂最多骚扰一下凡人,看见正神怕是避之不及,上仙做了奇怪的梦大约是在人间起了某种情绪,而恰巧从前有冤魂生出了同样的情绪,因为执念经久不散,与上仙的情绪产生了共鸣,以至于入梦。”城隍爷对这些人间异象倒是见怪不怪了。
“所以我梦见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陶然梦中之事可真算不得好事,宁愿人间永远不要发生这种事。
“不错,要么是发生过的,记忆深刻,要么是冤魂最后的念想,会形成一种执念留在人间,或许随着时间逐渐消散,或许被有缘人撞见以梦境的形式表达出来,上仙不必放在心上。”城隍爷劝解道。
又是一桩含冤的命案,陶然看得分明,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陶然生出一种无力感,若是祖师在就好了,他能明察所有的冤案。
眼下苏妙容的事还没解决,陶然不甘心地追问:“城隍爷爷,你既然在人间驻守了上千年,那你一定知道苏妙容所说的杀人灭口指的是什么,还望给小仙指点一二。”
城隍爷捻着胡须笑道:“这是人间事,与你何干?你是神仙就高做神台上冷眼看世事就好了,何必以身入局陷入其中。”
陶然跟神仙打交道多了自然知道这些老仙都守着一套他不喜欢的规矩,多说无益,说起来城隍爷也是为他好,只得恭敬作别。
心中郁郁只想快点见到方修竹,方修竹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定有办法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方修竹正埋在一堆书本里不知道在翻阅什么,眼底布满了血丝,昨晚陶然还小憩了片刻,方修竹可一整晚都没合眼。
陶然不忍心打扰,安静地坐在一旁,倒是方修竹先注意到了他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有苏妙容的消息了?”
“苏妙容死了。”陶然低落地说道,正想告诉他是李崇的恶行,阿青却一惊一乍地跳了起来,“死了?尸体在哪儿,快叫仵作验尸。”
陶然才觉察自己失言,他只是看到了苏妙容的魂魄,匆忙地听她说了一嘴生前事,其他一无所知,而这些可不能作为证据告诉方修竹。
“你快说了,别拖久了生变。”阿青急道。
“我…我猜的,如果是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怎么都找不到,所以必是死了。”陶然只得信口胡说。
阿青听了这句话气得七窍生烟:“你猜的?官府办案讲究的是证据,证据你懂不懂?你搁这儿猜谜语呢。”
“罢了,陶然也不是官府中人自然是不懂的,不过是热心帮忙,帮上了是功劳,帮不上也别苛责。”方修竹一身疲累却关切地看着陶然:“你昨夜没休息好,又奔波一天回去歇着吧。”
陶然本不需要歇息,眼下看着方修竹操劳更不可能安心歇着,摇头拒绝了:“我睡不着,就在这儿陪着你吧。”
方修竹也不多客套,将自己桌上的一盏参汤推到陶然跟前又伏进了书堆里。
可能是这些日子被罚抄了许多书,陶然看着那一大摞书籍头就开始发晕,迷迷糊糊中又回到了梦中的那个乡村野店。
依旧是眼前的那副场景重现,这次再看没有带入情绪,视角就宽阔了许多,在当时没注意的角落里绑着一个小女孩。
陶然走近细看,竟然是苏妙容,只是画面中的她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一副乡下女子简单粗糙的装扮,呜呜咽咽地哭喊着叫“姐姐”。
而正被一群恶人围堵的姐姐显然是无暇顾及她的。
当时那个背影的头颅被削下之后陶然就醒了,而现在这个画面却依旧在延续。
那华服男子得意洋洋地从掉落的头颅上跨过去,等着下属把美娇娘抓回来,几个军士熟练地去翻那个背影男子随身携带的行李。
当翻到最下层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包裹严实上了锁的木盒,大家心知肚明这应该是最值钱的好物件了。
一刀劈开盒子,露出来的却不是金银钱帛,而是一方大印和敕牒,为首识字的军官劈手夺来一看,顿时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颤抖着将东西递到华服男子面前:“曾公子,你看……”
华服男子懒得伸手接,只借着瞥了一眼,惊得连忙拿到手中翻来覆去反复细看,“这倒霉鬼竟是新上任的梁县县令李崇,他怎么不先表明身份呢?”
军官也知道事情闹到了,这荒山野岭杀个把无名小卒往山沟里一扔说不定永远无人知晓,但是一个朝廷命官被杀害可不是什么小事,官府决心要查必然是查得明白的。
“曾公子这可如何是好,旁的事倒也罢了,谋杀朝廷命官可是重罪啊,为着科考舞弊案大人全力保下你已经是遭了众人怨了,现在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的错处啊。”
这时候却追逐少女的军士们也抓着女子回来了,兴冲冲地朝华服男子邀功,可华服男子已经全然没有兴趣了,不耐烦地挥手:“砍了扔山沟里去。”
“砍了?这不还没玩过呢。”刚刚追出去的军士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那少女姣好的面容惋惜道。
“再不去就砍了你。”华服男子发狠道。
军士们显然是知晓他的脾性,听得这一句手起刀落,陶然及时转过头去避开了那血腥的一幕。
而角落里被绑着的小女孩却将姐姐的惨状看个分明,又惊又悲失声大哭起来。
华服男子差点忘记了她,听见哭声不耐烦地说:“也砍了。”
“曾公子,这还是个小孩子呢。”到底有军士不忍,劝解道。
“小孩子还长着舌头呢。”
动手的那个军士不知道是心存仁慈还是自信手上的功夫,并没有拔刀,只拿着刀柄往那孩子的后脑勺狠狠一敲,小女孩应声倒地。
那华服男子看着手中的大印和敕牒转过身去,背对众人露出一个无人瞧见的邪恶笑容,谁也听不见他的心声:“梁县县令?虽说也就是芝麻大的官,好歹也是个官,做一方土皇帝岂不比流放三千里,去穷山恶水受罪强?”
而他这一转身虽背对了众人,却正好面对了陶然,这张脸惊得陶然都倒退一步。
因为是亡魂的执念入梦,所以梦中只是一段记忆,只有虚幻的画面,并没有人的生魂或者亡魂,所以陶然一直没认出这个华服男子是谁,直到他转过身来。
这张熟悉的脸不就是奉陵知府李崇?现在的李崇被十年的时光留下略微苍老的痕迹,可跟这个梦境中的李崇分明就是一个人。
一阵扑鼻的香气将陶然从梦境中拉了出来,他趴着的桌子上摆了四五样可口的点心和一大碗桂花酒酿。
最近糟心事多,陶然都没有心思惦记吃喝玩乐了,可这些美食就在眼前的时候又勾得他馋虫乱蹿。
一手拿一个就往嘴里塞,方修竹放下书,“慢点,吃些垫垫肚子就行了,一会儿还要吃饭呢。”
听到方修竹说话,陶然的心思又被拉回烦心事上来了,梦中他看到那个只看见背影的读书人才是真的李崇,而他已经被杀害了。
陶然依稀想起当初在来奉陵的路上方修竹说过这段往事的,只是当时他觉得方修竹在教训他,所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现在才想问问清楚,“当初你说的那个李大人是怎么一跃从梁县县令当时奉陵知府的?”
“你忘性倒大,他是为了替一位民女主持公道,不畏权贵按律斩杀了曾太师之子,曾其行。”方修竹也不奇怪陶然这突如其来的问题。
是了,梦境中有人称呼那华服男子为“曾公子”,那必然就是他了。
可方修竹是尘世中人,梦中之事不能同他说,便是陶然不顾天条律例说了出去,方修竹也未必信,要如何跟他说明真相呢?
“奇了怪,十年前那么正直的人怎么现在变成了一个昏官,简直不像同一个所为。”陶然旁敲侧击,绞尽脑汁思索要用什么方式让方修竹知道真相。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是人都会变的,何况过去了整整十年呢,贪官见多了就不奇怪了,哪个不是从傲骨铮铮的读书人变成了唯利是图的贪官,你就是见识少。”阿青还不忘在陶然面前卖弄一下他见过大场面。
方修竹显然是听进了陶然的话,凑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也觉得他跟市井传闻中的李崇不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