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关。”
凌竞寻皱眉,“当初见官,是进的朔关府?”
虞元凊摇头:“见官与讯问都是在骊川府,拘文是朔关府下的。”
见对方仍是面带疑惑之色,她又解释道:“你或许还不知道,如今骊川府的决狱之权已经被收回了。”
“收回?收到谁手中?”
“只是给了朔关府。”
“这是什么道理,他二府阶位相当,一向互不相涉,为何却要移交职权?”
虞元凊只是寻常百姓,并不知晓内情,但凌竞寻与诵宁公主的关系,她也大略知道一些。
“我也只听说,此事似乎与公主有关……”
凌竞寻闻言,却将疑惑放下,只去宽慰对方。
“你们略宽心些,我再想想办法。”
虞元凊探问道:“竞寻,你与公主……”
凌竞寻抬起手,并不欲听她说下去。
虞元凊不再问她二人之事,却终是忍不住又提起当年的事。
“公主她虽然身份尊贵,却也有自己说不出的难处。这桩婚事是满朝论定无一异言的,你可想得到她该如何抗拒?”
凌竞寻的心思千回百转,却并不接那句话,只顾对虞元凊叮嘱道:“如今我身份不便,你们不要向任何人提到我。”
站起身正要离去时,又从袖中摸出一枚竹叶铜符,放在桌上。
“若是短了花销,只管拿了这个去益和坊的同利典支用。”
虞元凊见她一副慌慌张张似逃离的样子,心中不忍,却无从相慰,只好问起近况。
“竞寻,你如今在哪里?”
凌竞寻停在门口,却不再回头,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据实答了。
“钧台苑。”
虞元凊大惊,正要再问,凌竞寻却已经快步离去了。
燕春阁。
“呦!令君来了,今夜是行令还是——”
老板惯会邀客,只将她想让人选的那一样说出来,另一样就卡在嗓子眼儿里。
但薛景姮不打算教人陪,根本不理她的巧言。
“小酌。”
那老板于是不再与她周旋,请她自去选择客室。
薛景姮在廊下取了两瓶新酒,去了常坐的客室中自酌起来。
“令君,许久不来了。”
客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位面容清丽的艳装女子迤逦行来。
薛景姮抬起头,张着笑眼去望她,并不计较她擅自闯入。
“我人虽不来,心却是念着你们的。”
阁中的女子,她从来记不得名字。
自然,她们的名字,也算不得名字。
然而阁中的姑娘们,却是各个都识得薛景姮。
相貌风度皆是超乎一流,更奇的是来了这样地方,竟然好纯素之风,午时来子时去,半根衣带也不会解开。
姑娘们私底下时,打趣说薛景姮并不是来寻她们取乐的,倒是来供她们取乐的。
性情又极是和顺,在姑娘们面前,脸色从来不曾冷过半分,因此虽然她未曾传唤,却也有人敢兀自进屋来。
甚至,还敢将身在阁中的一些无名的幽怨之意,发作给她。
“只怕令君看惯了章台柳,全忘了洛阳花。”
薛景姮伸手拉过她在自己膝上坐下,抚上她的脸,低声问道:“怨我了么?”
“岂敢。”
“哦,哪里不敢?”
那姑娘便握了她的手,向自己身上一处处寻去。
“此间可有一位姓虞的姑娘?”
“我们家的姑娘都随我姓,并没有姓虞的。”
薛景姮本正与那姑娘笑语,听得外面廊中似有人与老板问话,又觉那声音有些耳熟。
于是放了手,对那姑娘道耳语道:“等我一会儿。”
待她坐到一旁后,才起身向外走去。
出了门一转身,便看到了果然有一位穿了披风戴了帷帽的女子,正在廊下向老板问询。
那人竟然是,诵宁公主。
楚诵宁亦望见了她,以神色示意过。
薛景姮忙疾步赶过去,向老板提点起来。
“我记得先前果点柜上,不是有一位虞姑娘吗?”
“她已有几个月不来了。”老板答了薛景姮,又小声嘀咕道:“寻她有什么事,她又不是我们这里正经人!”
薛景姮便代公主讯问:“那你可知,她为何不来了?”
“只因令君问起,我才说的,为了旁人,我可不会开口沾那晦气事!”
薛景姮以楚诵宁的事务为要,不再顾及平日里的情面,正色厉声道:“你只管说便是!”
“她与那半年前杀夫落狱的容滟琅——”那老板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因开久了风月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样关系,喘了口气才接上:“——好着呢!”
薛景姮心中大致有数,便对公主回复道:“那虞姑娘多半是去狱中顾全容滟琅了。”
楚诵宁点头,又问:“那虞姑娘,家在哪里?”
“这我可不知道,她来做工的,我问她家做什么,又不与她串门!”
薛景姮知道她是生意人性情,不复与之计较,而又与楚诵宁回话:“我知道,我听过这案,她与容滟琅都住在清乐坊。”
楚诵宁点头,抬手施礼后,转身便要离去。
薛景姮见状,忙又上前低声问:“公主要去寻虞姑娘?”
见了楚诵宁点头,又回:“公主请稍待,某去结了账务,便来随行!”
“那就有劳令君了。”
薛景姮于是又返回客室,留了礼金,对正翘首以待的姑娘俯首致歉:“我有些事,今夜可要失礼了,下回来了再寻你。”
见那姑娘颔首之后,才又一笑转身出门去了。
“公主深夜出行,竟然不曾备车吗?”
薛景姮跟随楚诵宁走出燕春阁,才发现她竟是步行来的。
“我不想教人知道,薛令君可有不便?”
薛景姮忙道:“无妨,我已将马寄在栏下,尽随公主之意。”
二人于是向清乐坊行去。
林苒樾远远地望见薛景姮时,便屈膝在路旁蹲下。
今夜正是八月十四,月色已极是清明,那两人的面目,都清清楚楚地落在她的眼中,她更不肯抬头了。
“咦?你还没回去么?还是又出来了,那只落雁呢,可安置好了?”
薛景姮走到了她面前,若惊奇般问道。
“奴已回过了,将雁安置在苑中的霭叶亭中,方才出来是了结一些账务的。”
“哦。”
“令君要去哪里,可还要奴随行?”
“不用了,你回去罢。”
“是。”
林苒樾在原地蹲过许久,待再也听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了,才迟缓地抬头,站起身,大步向钧台苑而去。
回到苑中,林苒樾自己打理妥当后,又为薛景姮备下热水,方于殿外的石阶上坐了,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听到薛景姮踏进府门的动静,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你还没歇下吗?”
薛景姮见了她出来,反惊奇道。
她一向不惯被人迎候,如今身边多了林苒樾,反而时时感到惊喜。
“奴为令君备下了热水。”
薛景姮听了,更是欢喜。
“哦,我正想用呢!”
语罢,她直接去了侧间沐浴。
“你知道我今日在燕春阁遇见了什么人?”
回到寝殿后,她如以往般在南窗下的榻上坐了,用毛巾抹着长发,问起侍立一旁的林苒樾。
林苒樾只知道与她在长街同行的那个人是谁,却不知道那是否就是她在燕春阁中遇到的人,因此老老实实答道:“奴不知。”
“居然是诵宁公主。”薛景姮至此时仍有些出乎意料之感,“不过,她也不是去寻欢的。”
“哦,令君与诵宁公主之后去了何处啊?”林苒樾接过她的毛巾,状若随意般问道。
“她似乎有意要翻一桩旧案,独自去寻访一位知情人。”
“哦?她竟然深夜独自出行么?”
“是啊,我既然遇上了,便随她走了一趟。”
“也不知是什么旧案,竟教公主如此看重。”
“是清乐坊的一个女人,砍了一个男人。”
林苒樾神情微微一滞,旋即叹道:“没想到公主会在意这样的事。”
“公主如今对于刑狱之事极为认真,她似乎想将刑狱改制,才移了骊川府的决狱之权。”
“那又为何移的是骊川府的职权,而不是朔关府的?”
“你若不知这两府之中的两位司狱各自是什么来路,便很难想通其中缘由。”
“奴不明白,这座府苑之中,有令君一人明白便已足够。”
薛景姮盯着她,心思微动,却忽然又提醒她。
“你可以去歇息了,别忘了明晚还要随我进宫。”
“是。”
林苒樾只是嘴上应着,身体却分毫不动。
薛景姮也不催她,自己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对方的榻上。
不觉失笑,才站起身回到内殿中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