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奕按约去了那日晏城之外的寺庙,庙中景象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庙后没有屏障遮挡,一直能看到后院子里栽种成荫的绿树。
褚奕在寺庙门口站了会儿,等到日头从偏东的方向划到了正头顶,才等到了小和尚。
——依旧是之前那位的,他瞥了褚奕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好奇问:“为什么要回去?”
褚奕心道:我本来就是穿越过来的人,按理说自然是要回去的,何况我在那里还有朋友、有家人......
只是,褚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还是有些犹豫了。
只是片刻,小和尚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深深呼了口气:“你在这里还有留恋的吧?为什么不想着留下来?”
留下来?
褚奕想了想,面上神情不自觉地恍惚起来,他口中喃喃道:“我......我要留下来?”
小和尚是没几分耐心的,见褚奕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又出言催促道:“若是错了时候,别说选择了,就是你想走,也走不了,你快快做决定吧!”
“我不走了,”褚奕道,“我想要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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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大人,听闻上次的案件,最后是你将那罪魁祸首给放走的?”朝堂之上,端坐金椅的男人满脸傲然地看着跪在面前的人,“你可知,那个案子有多少人关注着?!”
穆城溪将头低得更深了些,闻言一语不发。
“好,既然你不说话,朕就当你是默认了,好,”男人开口,“来人,给我将人押下去,关入地牢!”
两队骑兵自殿外踏步而来,走到穆城溪身边,一左一右,直接将人架了起来。
这时,殿外又传来一道喊声,是前些时候入京的星灿公主:
“等等!”
公主入了殿内,向皇上行了一礼,而后又朝穆城溪看了眼:“圣上伯伯之前不是还说,要将其人许配给我么?怎么不过几日,便要说话不算话了?”
“哼,自是因为他违了法度!”圣上怒气冲冲地一敲案牍,“若纵此行径,朕这皇帝,还当不当了!”
“那伯伯可否看在——”
“不可!”厉声呵斥果决地打断了她的话,闻言,公主立刻躬身,再不敢言一句,见状,皇上又缓和了语调,“若是公主喜欢美男,我朝中自有公子众多,又何必如此自降身份?”
看这样子是打算反悔了,星灿公主低着头,半晌再说不出一句话,片刻后头顶才传来一道不容质疑的声音:“押下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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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不知道,”被褚奕拽着的大娘将他手中的衣袖拽出来,满眼怪异地看着褚奕,“我说了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懂人话啊?!”
“那都是头顶大人们的事,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知道?还要不要活了?”
“赶紧走赶紧走,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河里死了人,哎哟,是个女子,那身子骨泡得哟,实在难以入目。”
大娘说着,又将人赶了赶:“你也快些离开吧,这段时间晏城不太平,夜班时分总有什么怪怪的东西在叫,哎,俺孙子都被吵得睡不着了。”
“走了!”
看着人匆匆离开的背影,褚奕搓了搓手指,看着远处逐渐沉下来的日暮。
穆城溪会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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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想请你帮帮忙,”褚奕摸回了家,“晏城这些天是发生了什么啊?为什么大家都——”
“中午时候,赵姑娘送来的,我道你已经走了,便没有收,后来觉得不妥,还是将其收了起来。”
褚奕看着面前棕色的请柬,满心疑惑:“这......”
“说是她的生辰,至于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褚奕接下了请柬,道:“好!”
赵府。
看着等在门口的赵姑娘,褚奕快速迎了上去:“怎么回事?”
“事情我听我哥哥说了,褚公子,多谢之前你在京中对我哥哥的照顾,只是、只是穆大人之事,恐怕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
“穆大人?穆城溪,他现在在何处?”
赵姑娘道:“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今早被召入了宫,若是入了宫,只怕是生死难料了。”
褚奕眉头一下子皱起来,生死难料么?
不行!
“牢狱可否行行方便?”褚奕问她,目光中带着坚定的神色,“不管怎么样,我想要见见他,是死是活都行,我想见他!”
赵姑娘一愣,一时竟然有些出神,她缓了缓,又道:“也不是没有办法,行方便么,只是见一面。”
车轮撵着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一直到大牢门口,还未等车站稳,褚奕便直接掀了帘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褚公子,”赵姑娘在身后喊,“莫要心急,也莫要太担心,或许、可能穆大人......”
后面她想到的话赵姑娘根本不敢说出口,只得紧紧抿着双唇,半晌不语一词。
听她的话,褚奕这才冷静了些许,他点点头:“好。”
一路上还算顺利的,牢中的狱卒也都知晓穆城溪的事,甚至不少还是他从前袍泽,见有人来探望,自是举起了双手双脚欢迎。
“就在最里面,您直接过去就行。”
“好。”
临到了跟前,褚奕突然放缓了脚步,犹犹豫豫地不敢再前进一步,为什么呢?他想不清楚,但留下来的决定是他自己做的,来见人的决定也是他自己做的,现下就算想反悔,也没机会了。
不,还是有机会的,褚奕心想,他攥紧了手指,指甲将指腹掐成了鲜红的颜色。
直到看到牢中狼狈的人,才缓缓松了手。
褚奕自嘲一笑,“真没出息!”他缓步走到铁栏之前,将手缓缓伸进牢中,碰了碰人的手。
触感温热,还活着,好事!
褚奕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只是鼻头一酸,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本来想再见面的时候,自嘲一声,说“你也有这么惨的时候啊~”,但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他就想抓着人,然后告诉他,要不,我们私奔吧?
奔去哪儿?
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回不去了呢?
褚奕额头磕在铁栏杆上,铁凉得刺骨,原来这里这么凉得么?褚奕心想,而后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穆城溪道:“你......你是来给我哭丧的么?”
褚奕不想哭了,褚奕只想紧紧攥着人,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海潮一般直接将人冲得垮垮的,褚奕顺势抓住了他的手,才察觉一丝温暖。
“能、能活着么?”褚奕问,“穆大人,你能活下来么?”
这话问得实在太过无厘头,饶是穆城溪听了,也不由得愣了一下,而后道:“废话!”
原本的路径彻底被改变,本来褚奕是不用被卷入其中的,但是......但是,穆城溪向前倾着身子,在人不注意的时候轻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我不知道,”分开之后,穆城溪才给了他答案,“此事可大可小,或许我依旧要回去当我的大理寺卿......但这个的可能性很小。”
星灿公主并没有能力左右圣上的主意,边疆的城池也没有那么重要的——他只是想除掉他而已。
或许他们还有别的计划,穆城溪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很累了,什么也不想再想。
穆城溪自嘲一笑,很短促,短促得褚奕都没来得及看清。
褚奕这时候还停留在刚刚被吻的震惊之中,半晌没有缓过神,他心里好似装了个老式的电视机,屏幕上是滋滋作响的雪花片——一片空白。
闻言,也是道:“什么?”
咚咚咚!
这时候,牢房之外突然响起一阵木鱼敲击的声响,一下一下,褚奕转头朝自己来时的方向看了眼,之前见过的老僧正站在那里。
“您?”
褚奕屏着呼吸,霎时间牢房之中针落可闻,穆城溪也注意到了僧人,眯着双眼看了他一眼。
“大师,可有什么办法?”
“你可信他?”
“信,就算不信,我会护着他,”穆城溪道,“如若需要,我会一直护着他。”
“哎,如此,自是有办法的,”老僧在衣袖间摸了摸,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离开吧,老衲来时算了一卦,圣上如今已动了杀心,你活不了,你该知晓。”
穆城溪点头:“自然。”
他本就没打算要活下来,不知为何,褚奕突然想到这一点——之前还没什么感觉,这时候想起来,却像心被什么剜了一般,疼,很疼,非常疼。
可是明明什么都没有的。
他抓着穆城溪的手,力道很大,指节因为用力被抓成了淡青色,滚烫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他将手拿开了,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而后又一只手擦了下他的眼,穆城溪道:“既然大师说了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能活下来的。”
褚奕点点头:“好。”
但他还是死死抓着穆城溪的手不放。
“若是离开,”见两人情景,大师咳了一声,道,“若是离开,二位可有何不舍?”
褚奕摇了摇头,他决定留下,就是因为穆城溪,别的再没什么了。
穆城溪却抬头看向大师:“烦请大师每年清明,帮我为周家、为沈仵作烧些纸钱,若是再遇到星灿公主,帮我谢一谢她。”
“好,”大师微微躬身,将罗盘呈在两人面前,又清了清嗓子,道,“二位,有一句话老衲不知当不当讲?”
穆城溪道:“您说。”
“若是相待,还愿长久,老衲没别的,便祝二位百年好合了。”
啪!
罗盘掉落在地的声音十分清脆,褚奕死死攥着人的手,不肯放开分毫。
刚刚心脏颤动的感觉在短暂的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到极致,吓得人连嘴唇都在发抖。
“别抓了,”穆城溪的声音传来,还带着些温柔的语调,“你可以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