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源站在江黎面前冷冷地盯了他几秒,说:“带走。”
江黎被钱源的一个手下用黑布蒙上了双眼,随后又被押着走出了地牢。他能感受到这一路上的嘈杂声,可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哪里。直到江黎听到了吱呀的开门声,他们停了。
他被很不客气地推了进去,眼上的布被暴力地扯了下来,他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赌场的管事,叫做阿三。
阿三跟着张廷很多年了,负责这边的赌场产业,他靠在真皮沙发上,嘴上正叼着一支雪茄,他将雪茄从口中拿出来,一股烟从他口鼻中钻了出来,烟雾挡住了他的脸,不过,很快就散了。
这雪茄的味道,江黎觉得熟悉,但却下意识恶心。人总是会有些应激反应,这些反应的诱因可能是气味、触感、疼痛等等,总之,会勾起过往的记忆。
“你就是那位牌技高超的小年轻?”阿三吞云吐雾道。
“嗯。”江黎不知所措般地点了点头。
“叫什么?”阿三问。
“李江。”江黎答。
阿三:“想进赌场工作还钱?”
江黎:“是的。”
阿三半天没有说话,看了眼在一旁恭敬站着的钱源,“是阿源推荐的,我自然是信的。”
“别耍花招。”
阿三又补充了一句,“这手艺跟谁学的?”
“跟在M市赌场的一个老师傅。”江黎老实回答。
“哦?”阿三轻声问。
江黎没再说话。
钱源站在一旁开口道:“我带他下去学学规矩。”
阿三“嗯”了一声。
江黎又被蒙住了眼睛,黑布勒紧了他的眼窝,与他的眼睛、山根贴合着,勾勒出他面部的折叠度,衬着他更白了些。
钱源的手下将他带离了这房间,转眼,他就被带到了钱源的办公室,双眼再次恢复了清明。
钱源坐在办公桌的椅子上,探究地看着江黎,“你还挺有本事的,知道赌场最缺的就是像你这种人。”
江黎虚伪地回应:“我只是还不上钱了,还是多亏了钱领班的引荐。”
钱源“哦”了一声,语调极轻,目光又冷了几分,似乎想要把他看穿。
“我能问个问题吗?”江黎装作怯生生的样子。
“说。”钱源依旧打量着他。
“林三水呢?”江黎问,“他在哪?”
钱源注视了江黎几秒,“他被阿罗带走了。”
“阿罗是谁?能不能让林三水回来?”江黎故作担心地说。
“不能。”钱源只回答了他的后一个问题。
江黎当然知道阿罗是谁,阿罗是管理婴粟田的。虽然他前世没有接触过张廷名下的那一产业,但他也算松了一口气。林三水被送去劳作了,起码丢不了命。
“担心他?”钱源问。
江黎点着头说:“担心,领班,我能不能把我们欠的钱还上后,带他一起走?”
“能啊,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钱源答。
但同时钱源心里想着:“带走?做梦。”
江黎还没从逼单场缓过神来,就又被推进了一间屋子,那房间很大,里面有好多的小男孩儿,他瞬时明白这里是培养男荷官的地方。
他在里面不知待了多久,他分不清白天黑夜,因为这里的窗户都封死了。他不能出去,这里只有一个培训老师,在教这些小男孩儿们,如何去做一名优秀的荷官。
他看他周围的男孩儿们,五官都很端正,但却都像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彼此从来不会说话,没有任何沟通。
在某一天,他终于合格了,开始踏上了赌桌,为赌客们服务。
有时候,江黎在想,这就是命运吗?他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做了荷官,那连玦这回应该不会再被江警官抓到了吧,毕竟他就是江警官。
在偶尔的休息间隙,江黎在出神时也会想,前世江黎能晋升那么快,是为什么?
走后门?不可能。难道他也来了缅北做卧底吗?
正当他发呆之际,一只手拍上了他的肩膀,是钱源。
“在想什么?”钱源问。
“没想什么。”江黎答。
“再晚些,我带你去赌场顶层,你要为一场很重要的赌局做荷官,好好准备。”钱源嘱咐道。
江黎眯了眯眼睛,这场赌局应该是张廷和某集团的交易局,钱源竟然推荐他去做荷官?他没有想很多,他今晚就要见到张廷了。
“有烟吗?”江黎忽然开口。
钱源有些发愣,他用手从兜里掏出了一盒卡比龙,拉开江黎的西装前襟的口袋,放了进去,在他耳边冷笑了一声,“过了今晚,你就更走不了了。”
钱源转身离开,江黎望着窗外傍晚时分的景色,只有这么一小块灯火通明,他打开烟盒,拿出黑色细支的烟叼在嘴里。这些日子,好多赌客点名要他做荷官,一是因为他的手艺,二是因为他会审时度势。他明白,如果不把张廷扳倒,他将永远埋藏在这里,死无葬身之地。
烟还没被点燃,他就从口中抽了出来扔在地上,用皮鞋的鞋尖碾了碾,烟被踩得稀碎,烟草四散,他潇洒离去。
命运就像这支被毁坏的卡比龙,残败,却有一番破碎的美。
江黎的背影笔直,他理了理西装,他知道今晚是场硬仗。他提前来到了顶楼的赌场做准备,净手、涂油、摸牌,一气呵成。他安静地坐在赌桌旁等待着赌客的来临,静到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阵脚步声传来,从声音分辨,听起来五六个人的样子。果然,钱源、阿三,张廷还带了两个江黎不认识的人。
“请坐。”钱源开口道。
其余四人都在赌桌上坐下,但真正玩牌的只有两人,阿三和那位老总的助理只是陪客。
钱源在一旁站着,听着吩咐,江黎有时会觉得钱源是个很神奇的人,他这人似乎比他还没有自尊。
起码他会为了自己的自尊,选择与对方同归于尽,而钱源是那种可以把自己低到尘埃里的,江黎甚至不懂支撑他这样的动力是什么。
钱源对他说“过了今晚,你就更走不了了”这句话,比起嘲讽他感受到更多的是警告。
可林三水如今还不知道在哪个婴粟田里呢,他得先把他弄回来。
江黎微笑,示意,介绍自己,“我是阿江。”随后发牌。
这场赌局进行了一个小时,大家玩得都很尽兴,这赌桌上的人都知道赌博只是走个过程,这其中你来我往的谈判才是本质。
张廷愉快地笑出了声,这场交易达成了,对面的黄总带着他的助理离开了。
钱源和阿三立刻说:“恭喜张总。”
江黎也站起身来,“恭喜张总。”
张廷抬眼对阿三说:“这个荷官不错。”
“嗯,他牌技高超,还会看眼色。”阿三回。
张廷揉了揉太阳穴,问:“有什么想要的?”
江黎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张廷是在跟他说话,还是钱源在旁边提醒,“阿江,有什么想要的吗?”
江黎开始语气颤抖地说:“我弟被阿罗带走了,能不能让他回赌场跟我在一起,干点儿什么都行。”
张廷听到“弟”那瞬间,眉毛动了动,他开始正眼瞧了瞧江黎,“你知道你弟去的是什么地方吗?”
江黎摇头。
张廷笑了,“行啊,你去看看他,看他跟不跟你走。”
阿三急声厉色地说:“还不谢谢张总。”
“谢谢张总。”江黎在赌桌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他有种预感,林泽一定是出事了。
他从顶层下来后,正巧碰到交班的小风,小风跑到他身边,“阿江,怎么这么不精神啦。”
江黎瞟了小风一眼,说:“林三水被阿罗带走了,你知道他是去干什么吗?”他故意问的。
小风眼神飘忽,“阿罗呀,没事没事,三水应该就是会吸了些粉,没什么的。”
“没什么?”江黎反问,“你吸粉吗?”
小风摇头。
“既然没什么,那你为什么不吸?”江黎开口。
“哎呦,阿江,咱们都这么熟啦,吸粉在这边很常见啦。”小风的语调仍旧十分欢快。
“我老板同意我去看林三水。”江黎说。
“哇,那多好哇。”小风回。
“好吗?”江黎冷漠地说完,就走了。
他回到了荷官的宿舍,躺在铁床上,想着他该怎么拿到张廷贩毒的证据...
江黎越发觉得这一切相当不真实,仿佛自己做了一个借着别人的壳子回到过去拯救自己的梦。
这晚,他睡得很沉,就连室友回来他都没发现,可能是真的累了,又或许是不愿意睁开眼睛面对他接下来要承受的事实。
天刚大亮,江黎就醒了,他找到了钱源,钱源说会带他去看林泽。他们一同坐上了一辆皮卡,但都被戴上了眼罩。
江黎装作迷茫的样子,“领班,你也要带吗?”
钱源似乎不想理他,戴上眼罩后,一句话没说。
这一路,相当颠簸,蒙住眼睛的江黎的听觉也更加灵敏起来。
他们渐渐驶离了人群,江黎的耳边也越发安静,取之而来的,是郊外动物的鸣叫声。
车终于停了,他和钱源被摘下了眼罩,那开车的人是个哑巴,轻轻拍了拍钱源的肩膀,钱源点头示意,便带着江黎走进了一片小树林。
“小心点,这片树林里面有地雷,跟着我走。”钱源开口道。
江黎乖巧地“哦”了一声。
钱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向前走去,“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您喜欢华国文化?”江黎问。
“注意脚下。”钱源说。
江黎得他提醒,跨过了一个倒下的小树干。
“听一个华国客人说的。”钱源解释。
他们走了有一会儿,钱源突然停了,江黎看着他的背影,问:“怎么了?领班。”
“你见了你的朋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说。
江黎走到钱源身边,原来他们已经穿过了这片树林。江黎抬头,被眼前的景物震惊了,因为首先冲进他视角的就是大片大片的罂粟花田。那些罂粟花开得正鲜艳,隐约还能看见几个劳作的人。
江黎想过无数次这里的样子,但都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这罂粟花的盛开伴随着无数人的死去,前世的他从来没碰过毒,也对此不感兴趣。
他自顾不暇,只想报了仇,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哪有心思管别人?可他前世就在张廷的走私集团,这些罪孽又怎么能与他无关?
一个这样巨大的走私集团哪里会简单,表面清白的背后堆砌了一条又一条的人命,说是成千上万也不为过,呵,因为这里的人命不值钱。
江黎又向远方望去,发现这大片的罂粟花田中,竟然有着一个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