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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蝴蝶不曾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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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无尽地、长久地沉默。这份死寂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已然近半个系统时。托帕在心中深吸一口气,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注视着另一个人的侧脸,组织语言道:呃,所以说……你好?

出自波月古海的鳞渊春,丹枫哥今岁才给的第一茬新芽,尝尝?这话答非所问。白玉杯中注入剔透水液,雾气氤氲模糊她昳丽眉眼,尽然神情冰凉,仍看得出在场两人一个模子所刻似的五官。

啊?托帕愣了一瞬,接过递来的杯子,触手却是种温润凉意。她迟疑片刻:请问这里是仙舟吗?

显而易见。对面那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反应了片刻,品出这无言之下的潜台词来。待这位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捧着,才不紧不慢开口:我名含章,或者——用你更熟悉的那个称呼吧,叶琳娜。

托帕下意识瞪大了眼,失声断言:不可能!迄今为止,在学术界所囊括的范围内,都未能确认平行宇宙的存在!她没有搭档砂金那般无法解释的好运气,也不觉得这样能轰动一世的奇遇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含章只是眉目带了笑意,透冰似的眼染上些许温度,嗓音轻柔地道出一个眼前人也许从未听说的谶言:实际上,可能性永不嫌多。

因为你是我的同位体。含章洗茶点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捡了一枝花插进瓶中,话音听来还是慢悠悠的:将这趟经历写成书面报告,去找黑塔的话,说不定能得到些公司意料之外的惊喜哦?

公司。托帕深呼吸,试图令自己冷静下来,她正是在舰队返航时遇见了虫群,在所有人都仓皇迎战时,意外来到这里的。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听到鞘翅目特有的振翅嗡鸣声,也许这一切都是幻觉?便有另一件事:她怎会梦见自己是仙舟人!

不是梦,至少,不完全是梦。含章将一碟点心摆在托帕面前,一只有极光般翅翼的蝴蝶落在她的发簪上。我确实是另一个你,一个生命轨迹完全不同的,可以称作不同存在的你。就像是,若蝴蝶扇动一下翅膀,遥远的海洋会掀起一场飓风。

这一切的起始,是一位前来的学者。她出身于一个高度工业化的星球,环境污染极其严重,父母是植物学家,在世人眼中一无是处。他们教会叶琳娜仰望浩瀚星空,哪怕已被厚厚尘埃遮蔽,来自天外的旅者也仍坚信:不要忘了应有的去处。

哀歌不该是这颗星球的终局。他们的思想从未有过偏差,却死在当权者精心谋划的意外中,若愚民们开始向往干净的环境、美好的生活,他们如何扫平积弊多年的沉疴?于是叶琳娜被送进了孤儿院,半年之后,一位年轻的学者来访,轻柔地敲响她的房门。就这样,从此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说自己叫陆离,偶然到访此地,觉得教育果然还是得从孩子抓起。叶琳娜眨了眨眼,心道,怪不得她会来孤儿院,毕竟哪个父母不想让自己孩子进厂打螺丝,这才是顶顶光荣的事。就着已经磨损大半的塑料棋盘,她们煞有介事地下起了五子棋。银发学者将一枚棋子放在正中央,倏然开口,叶琳娜猝不及防:你的父母……是植物学家?

什么?叶琳娜扭过头,看见昏暗台灯下摆着的泛黄手稿,虽然不知晓含义,但爸爸妈妈确实这样说过,于是点了点头。陆离瞧着她,瑰丽眼瞳被挡在镜片后,看不清神色。三十年前,有一对植物学谱系和环境建设的学者夫妇,在这片星域失去了联系,据说本来是探测到这有超乎异常的污染含量,于是前来想要救助和改善受灾的星球。

但是。这颗星球的网络系统对符宵来说,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于是陆离知晓一件事:这里的人有同风雪一般的彪悍不屈,也是世上最能忍辱负重的顺民。最后一代王朝统治者死于断头台,新上任的领袖风格代代相承,手腕铁血、令人胆战心惊,连风里都是刀锋细微的疼和浓郁的铁锈气。

叶琳娜的父母是正确的牺牲品。她听见谢还照的声音:陆空宵,你明明在来之前,就已知晓这一切了。浮水空花从不遮掩任何事实,她只是一面镜子,于是此刻也活生生、血淋淋地撕开真相。

她不是来救人的,陆离来此目的仅有一个,带走眼前这位■■■■。这颗星球曾经煊赫无极的贵族姓氏,而今被人避如蛇蝎,却端正写在孤儿院的名册上。她注视着小女孩,只喊了声:叶琳娜。

我一生不认此罪名。含章微笑,望着托帕错愕的眼,继续说下去。自称陆离的学者以雷霆手段解决了所有问题,就像那晚,温光下她轻描淡写落下一子,将所有钉死在长夜。这来自白玉京的令使,竟比酒馆的愚者更会鼓弄口舌、挑拨人心。

以一位刺客的性命和四十八位革新派的官员死亡为代价,统治者死在一个将至的黎明前。陆离坐在早已成为景点的皇宫门口,叶琳娜才留意到她的手杖是大提琴弓,此人奏出一首乐声悠扬的曲子,是仙舟流传多年的悼歌。给谁扶灵送葬呢。

白玉京令使性格古怪,素来特立独行。虽说被他们养大的孩子不觉有什么,但仔细一想,又确能品出三分。谁都有张美丽的好皮相,这不似人形是精神意义上的,哪怕多干一件人事,也不会被诟病至此。可惜诸位没这个兴趣,顺其自然吧。

我跟你走。叶琳娜最后如此说。毕竟除了眼前这位,她别无选择。此人行事张扬的很,身边却总带着一个她,再加上她的姓氏……陆离早就打定主意要带她走了。不管什么理由,她留在这里也不会得到一个好结果,而今她终于有了一个奔向星海的机会。父母没能实现的夙愿,就由她完成。

在将要离开的前一天,陆离摘下了叶琳娜的呼吸面罩,将一枚联觉信标刺入她后颈。千百绮丽世界向她展现,万亿银河广阔浩瀚无垠,原来在被工厂浓烟遮蔽的天空之外,真的还有一片新的天地。年仅五岁的女孩几乎哭出声来,冰玉似透亮的眼倒映璀璨星辰,竟要比那一滴泪还更晶莹。

陆离来时只借了仙舟一艘星槎,它带着玉京令使和小姑娘越过无人区死地、自环星带之间穿梭而过,见识最壮美动人的奇景。经此一程,在叶琳娜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于后来问起白珩时,这位狐人飞行士吓得面如菜色,甚至把吃灰多年的《星际驾驶安全手册》翻了出来。但问及她为何这样想时,此狐得到了合情合理的答案。

白玉京啊,那没事。就算她也是这么过来的,不妨白珩真情实感道一句:他们那就没正常人。尽然不知晓重点到底是正常,亦或是人,但态度可见一斑。含章话说到这,顺手给托帕凉了的茶换掉,足见其礼数周全。太细心,太缜密,景元点评:这属于杀了人还得买个盆栽挖出来种上的。

看见托帕满脸复杂难言,含章倒语调轻快:不能浪费嘛,况且植被和绿洲对他来说,我觉得还是挺重要的。噢……虽然在他成为丰饶赐福的容器之后,就没有类似的困扰了。另一位直觉联想到什么,下意识发问:谁?于是她得到一个在原世界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听信,只觉得在说笑的答案。

东陵。是砂金石的别称,也是含章口中那位好友的真名。当事人舒展眉眼,微笑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仙舟「罗浮」,神策府的庭院里。

百花鲜妍,彩蝶纷飞。她站在曲水清溪旁,望见一双较之极光,还要更绚烂的眼。另有一位跟在他身后,乌檀长发披身如云,金瞳澄明锋利宛如水洗刀剑,神情含了一点笑意。叶琳娜察觉景元犹豫片刻,低声唤道:无相司命。彼时她并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只单纯想:眼前这人真好看啊。

后来的半个月内,叶琳娜挨个将云上五骁各位认了个遍,也知道自己见到的人叫叶鹤舟,和她年龄相仿的那位是东陵。卡卡瓦夏教她对掌,说起茨冈尼亚的极光,罗浮也有一样漂亮的天空。她没见过什么植物,对生命的了解只有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以及父母留下的旧手稿。仅此而已。

她得到了正常的生活和应有的教育,还有一个新名字:含章。叶老师握住她的手,执笔写下它的含义。含章素质,冰絜渊清。她说,这是陆离为你选的。可见就算玉京令使不是东西,但活了这么久,也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看人还是很准的。

往后十五年,我虔诚地追随帝弓,却从始至终未踏入「巡猎」的命途。含章平淡陈述,丝毫不顾托帕如何惊涛骇浪,既然她想要情报,就得做好这样的准备。理由也很简单,只是因为……恐惧。

托帕不明所以。含章便聊起来虚无派系的自证学社,只有创造出更多能被世人铭记的,才能证明他们存在过。命途这玩意本就唯心,我没有复仇的意志,因为本就无仇恨的理由,自不会踏入这条不会往返的河流。至于恐惧什么,要猜猜吗?

这是她更早一些时候就得出的答案。彼时的含章尚且年幼,在仙舟看什么都新鲜,又因陌生而感到无措。东陵比她稍长一岁,但两人也差不了多少,日日玩在一起,多少从叶琳娜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她的父母并不姓■■■■,这是她母星一派已断绝血脉的贵族姓氏,守旧、傲慢、高高在上,奴役孤苦的人民。一对植物学家夫妇来到这里,却因为想要拯救此地的环境,被冠以旧时代的遗党之罪,就在他们的女儿面前死去了。

叶琳娜对东陵说:我一生不认此罪名。她唇齿之间衔着的字句咬得很重,有风吹过,扬起她花似的裙摆和发丝,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后来不知有多少人背后骂过含章君虚伪负义,冷血薄情的事做就做了,还要扯张人皮裹着。此人也从不辩解,未曾提起,她年少时被怎样的阴霾所笼罩过。不可否认,诸位玉京令使对她的行为处世影响深远,但镌刻于心的,同样还有坚持了十余年的某种反叛。既不认罪,她就不会做那样的人。

哪怕是冰冷的、不容情的最优解,也要给人留出三分余地的。仙舟星海巡猎多年,云骑军与丰饶民厮杀,素来恨极孽物。之于含章而言,死亡毫无意义,但一场体面的死亡,是人拥有的权利。

她刀法是花云应教的。玉京令使大多分辨不出年龄,来者青衣蝉袖,檀发莲簪,温婉如娴静花照水。若非事前了解过,谁能想到这位为理想能凌迟自己三千刀?云中郡主可还是个凡人。出乎意料地,来自沧浪的攻势中未有晴昼阁主藏在骨子里的竭斯底里,它反而更像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一场永远不会化掉的雪。它就这样吹过含章的灵魂,几乎要将她冻毙哪处荒野,带来父母死亡的噩耗和议政厅中的鲜血。花云应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眉眼冰凉、语调从容:如果你不想做被恐惧追逐的人,那只有一条路……成为曾经的梦魇。

陆离这样告诉她:在最优解的宏图中,有很多人是可以不死,但活着也无关紧要的。「概念」的命途会被无口舌之人的悲声撼动,他们匆促地登台谢幕,偶尔有意想不到的奇效。含章只反问了一个问题:而我也是曾经的一员。这样说来,陆老师,在你眼中,我也是可以被轻易牺牲的吗?

不是。陆离很快否认。于是含章自以得意,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她温柔道:别妄自菲薄,你的价值远比自己所估量的多得多。自我价值。叶琳娜望向那双瑰丽至死的眼,透露出某种无机质的凉薄。在她的审视中,真理是可以被度量的,知识是有现实意义的价值的。后来的托帕想想,觉得这也不能怪老师,毕竟要在万般不可能中约束出能够被精密计算的可能,本就是很艰难的事。

对未知保持永远的敬畏,前提是这未知并非不可知,人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如何计算出最优解?将全部事物放入模型中,绘制出最符合选择的轨迹,可人并非一成不变的数据,只要那道孤波尚且存在,就依然有概率和误差。含章并不需要一个标准答案,她也凡俗之一,玉京令使所走的路都会相互影响,又如何悉数看过棋盘?

最优解永远只是相对而言。这是含章在十三岁时才明白的一件事,一个疮痍遍地的战场,无数死去的枯骨亡魂。这些年来,东陵在明,是云骑无往不利的刀锋,她在暗,是排兵布阵的棋手。玉京令使带他们见过太多死亡,阿鼻地狱一样的场面也不能撼动年少的叶琳娜,因为这些在她眼里不过一行记录。直到她为了计划深入敌营,鲜活的人才进入视野,会哭会笑、有喜有悲。她无言以对。是啊,还能说什么呢,向所有死人道歉?

她听到长命锁细微碰撞的声音,扭过头去,第一眼看到的是东陵腰间那枚平安扣沾了血。含章幡然醒悟。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疯子。他将自身扔进无法挽回的绝地,于是知晓此人价值的棋手必然要火中取粟,一场赤裸裸的阳谋。要她亲眼见过众生在苦难中戚戚哀嚎,要她知晓每一行记录背后都是真切的血泪。陆空宵可以无视背后的象征,踩着四十九人性命奔赴星海的叶琳娜不能。

她不能。含章念及此,闭了闭眼,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文档数据有问题。若非如此,她不会让东陵深入腹地,于是身陷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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