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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一章 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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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耸的帐篷内,毛绒毯被盖在身上,耳边充斥着风声绷紧帐篷布声。

“哐哐哐……”有人快步走近,似乎在边走边敲打金属。

躺在床上的人骤然睁开了双眼翻身而起,眼前是一位红衣辫子姑娘,还带着一个脚戴着镣铐的老人,金属哐当声正是镣铐传出的。

“是你?”

陆敬观认出来女孩,是那日乐鱼冒充丹珠尔故意用他做奖品时,送上毛毯的女孩。

女孩甜甜笑了笑银铃般的羌语自顾自的说话,她身旁的老人有着明显的成汉人长相,等女孩说完后老人恭顺的用流畅的成汉话翻译道。

“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把你藏起来了,不会有危险。”

陆敬观捂着头,自己遇到假冒乐鱼的丹珠尔、又是如何识破其身份被绑架的记忆浮上脑海……看见眼前女孩俏丽面庞和结合她说救下自己的话,他应该是被这位小女孩救下了。

“多谢你。”陆敬观那夜在篝火旁就对这个扎着两个辫子、有着红扑扑脸庞的姑娘心生好感,再加上她可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感激亲近不少。

辫子女孩听了自己奴隶翻译传达的话,如半月般的眼睛更加弯弯,又用羌语向陆敬观回话,但话越说越慢越越说越沉重。

原来那夜乐鱼带着陆敬观在海都不花部脱身时,曾一时意动救下的人正是眼前这位姑娘,她她话到尽头眼角含泪。

“主人的父亲为了保护她死了,主人在为此神伤。”她的老人奴仆替女孩解释道。

陆敬观静静女孩哀伤哭泣的面庞也为此感到难过,自己的父亲为保护自己而死,多么令人痛心难受的事。

人的柔软并不想轻易展现给人看,陆敬观忽一意识到此点,立即偏转头去不再盯着人看。

女孩过了半响控制住情绪,擤了擤鼻涕,擦了擦眼角,又重新抬眼冲着陆敬观笑。

陆敬观依旧未抬头,压着声音轻柔道,“如果很难过就不用一直笑,对这个该死的世界谁都有抱怨大哭的权力。”

萨仁听了自己奴仆对陆敬观话的翻译,挂在脸上勉强的笑倒是一下子花开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很想爸爸。我难过,不会。”

这反倒是让陆敬观意外了。

“爸爸,神明,在身边。”

女孩的成汉语说得不好,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还用手比划着,传达了自己足够坚强的意思,羌人认为亲人死后会变成自己守护神在身边,她并没有为此过度伤感,只是偶一提起而忽伤怀。

陆敬观佩服女孩的乐观,心里释然报以微笑。

“萨仁。”辫子小姑娘笑着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她知道陆敬观在安慰她,心中感激地张开双臂抱了抱陆敬观,凑在人的颈边、短促地、轻轻嗅了嗅,松开手来,鼻尖微微耸动,认真道。

“好闻。”

——

此处羌人驻地是隶属丹珠尔的一支,约莫是长期驻地处,除了牧场竟还开拓了一小片耕地,除了羌人主子,还充斥着大量的从成汉边境掳走、买过来的成汉人,他们被羌人所奴役。

萨仁小姑娘并不知道害死她父亲的凶手之一正是视为英雄的恩人丹珠尔,丹珠尔将她带回后放在此处,约莫是想留一个对外的把柄,因此萨仁在此地受到尊重威严不小。

“那个奴隶怎么没见过?”管理奴隶的羌人奴隶二丈摸不着头脑。

“那是萨仁小主送过来的奴隶,别管了。”另一人挥挥手道。

陆敬观换了身灰扑扑的衣裳,脸上脏兮兮的遮去了他俊朗的容颜,佝偻着身子进了奴隶的睡觉布蓬。

明日营中奴隶会搬运吃喝物资去往本部营地,萨仁将陆敬观提前安排进奴隶住处方便一同前往,以此脱身。

诚如海都不花对陆敬观所说的话,能留在羌人营地的陈成汉人不是奴隶就是死人,留在萨仁处太过扎眼,在奴隶生活的地方更顺理成章。

羌人居住的布蓬是用牛皮和扎实的布料还要里外裹以毛毡将室内打造得舒适暖和,而成汉人所居的帐篷几块布绑在木头上,外面大风呼啸,一过帐篷四面通透、寒冷难抗,十几个大人小孩窝在里不到五平的地方吃喝睡都在里面,一股难闻刺鼻的味道让才走进的陆敬观皱了皱眉头。

陆敬观在最边上窝下来睡在风口处堵住风进来,他现下自身难保实在无暇它顾,从这些人身上扫过他们一个个神态疲惫、神情漠然。突然,目光一滞,停在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身上。

那孩子背对着陆敬观伏在她母亲的怀里露出扁扁的后脑勺,而他的下半身却少了一只腿。

视线宛若被灼烫了一般收回来,猝不及防对上了这孩子一旁父亲的眼神。

“这腿是被那些羌人杂种砍断的。”

“他只是干活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门口垒砌的泥巴,我可怜的孩子呜呜。”女人一提就开哭,她眉毛下弯脸上布满了不幸。

堆在毡房旁的泥巴小人陆敬观也瞧见了,萨仁解释道这是羌族的神女,体态圆润丰乳,挺翘的胸部表达了羌人朴素的祈求丰收的思想,这尊神女像家家门口都有,挂着花环供着奶肉,羌人对她恭奉至致怎能容忍“肮脏”的成汉人触碰,就算那只是个孩子!

“他们竟对一个小孩如此残忍。”陆敬观蹙起双眉,话里充满了怨气,他挪过去了些,才发觉那断腿孩子眼皮紧闭着,嘴巴微张,进出气都很浅。

“他快死了,羌人不会费力来治一个成汉奴隶崽子。”一旁又有奴隶开腔道。

“不仅是他,我们这些人也活不了多久。”悲戚的氛围传开,在飒飒风鼓帐篷之声中,显得格外令人悲绝。

多则七八年,少则不到一月,整日劳作被人虐待的生活,人在其下又能活多久?

陆敬观有些不忍去看这些人的面容,伸手去探这残腿小孩的经脉,那母亲抱着小孩畏缩其后脸色紧张,直到陆敬观开口说自己略懂一些医术,才面色稍霁让陆敬观诊断。

经脉上外邪入体,又小心翼翼掀开裤口,露出的伤口已经处理不当,透过白裹布处流着黄脓的疮疡,再加上小儿浑体发热,分明是断肢后的细菌感染,这茫茫草原哪里找人来治。

陆敬观手中一滞,眼神光芒微敛。

“怎样?我儿有救吗?”小儿父亲急切地问道。

话在嘴边难言,可长痛不如短痛,心下一横,遂沉声直言道“在草原里没法子治。”

话音刚落那母亲又压抑着声音咿咿呀呀的细线般哭了起来,她怕吵醒怀里得孩子,也怕那些可怖的羌人听见。

“哭得那么小声干什么?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和这些羌人拼了,他奶奶的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小儿的父亲一拍大腿,他虽面黄肌瘦,但两条长眉倒竖倒也显了些威风。

但他环顾左右,除了他夫人的哭声,再无其他人吱声,若只是一个死字,那反就反了,可是若造反不成,扒皮火烧穿心,哪个刑罚是人能受的住的呢?因为亲眼见过所以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陆敬观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他将体内仅剩不多的内力输给了孩子,他被丹珠尔所累,体内内力恢复不多,一输给孩子自己身体一沉变得有些体乏身沉。

孩子在睡梦中的睡颜逐渐变得平静。

陆敬观长身而起,默不作声地在一片寂然中悄然离帐,他尽量隐蔽身形往左边的羌人居住区去。

所幸一路没被人发现,目的帐中烛火以熄,略一沉吟掀帘入帐。

床榻上萨仁正睡得沉沉,她一向梦沉难以醒来,在梦里又仿佛听到爹在唤自己名字,心中更感充实幸福,但耳边却越发变大。

不对!

这声音分明来自床边,猛地一睁眼,极快得就要大喊叫人出声,可被一只大手死死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地声响。

“冷静下来。”

是成汉语,这句听不懂,却耳熟得很,是……萨仁意识到来人是谁,才逐渐冷静下来。

眼前微弱的灯光里照出布满黑污的俊俏脸庞,双眼紧紧闭着不看萨仁。

有些奇怪和疑惑,为什么要闭着眼睛?

陆敬观感受到萨仁已经冷静下来,便松手退开了来,直到听到了悉悉索索地穿衣声才松了口气,先虚虚睁开一只眼确定女孩穿好衣服才敢睁开另一只眼睛。

他是风流但调戏的都是带把的男人,夜闯少女房间的风流下做事现下迫不得已虽然做了,却不能在做有辱少女清白的事,轻重得分。

不过羌族风气开放,婚前与男子交欢家常便饭,萨仁压根不在意这些。

萨仁唤来了自己仆人做翻译,她会得成汉语实在了了不足以支撑和陆敬观对话。

“陆,你现在就要走吗?现在不行。”萨仁指了指帐篷外,意思是外面有人把手。

“不,我不是为了逃走而来,是想请一下你们此处的大夫。”陆敬观直言不讳。

“你不舒服?”萨仁关心起来,微踮起脚尖上下两下脑袋走得更近想看看陆敬观是肚子疼还是头疼。

“我没有,是一个成汉孩子他肢体残断外邪入体,快找一个大夫来看一看。”

“成汉人?”萨仁不满地皱起好看地两眉,“为什么要给一个成汉人看病?”

“我也是成汉人。”萨仁的疑问让人火起,陆敬观强压下性子好声好气地继续道,“你能为我请大夫也能为他。”

“你不一样,我已经向吉祥天祈问过,你是我羌族的贵人。”萨仁抿起嘴微扬起脸庞满脸不服气,“你说得那个成汉小孩我知道,他冒犯了丰收女神,只砍他一只腿,已经足够仁慈。”

“什么成汉人还分贵贱?”陆敬观恼了。

“一般来说,你们成汉人都是肮脏的、天生该被我们羌人奴役的存在!”萨仁毫不客气回驳道。

愤怒的心焦感在胸腔中熊熊燃烧,陆敬观瞧着萨仁光洁美丽的脸庞,她的双眸清亮坦然,没有算计没有贪欲私心,她的说的话都是出于真心。

“陆,我没有说你,你不在其内。”萨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挥动着双手表示着歉意。

“不,我也是成汉人。”陆敬观衣袖里地拳头紧紧攒紧,他感到了一阵无力,成汉百姓队羌人的敌视与羌人对成汉人的虐待,像是一堆线裹成了一个线球,理不清,断不了。

“就以我的名义请你请大夫为他拯治一番。”陆敬观压抑住了怒火,后退一步对着萨仁跪了下来。

“你、你干什么?!”萨仁身体后仰僵住了。

“我恳求您。”陆敬观叩拜在地上,低声下气地道。

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不过是假的,就算再怎么抽离这个世界,随着陆敬观活在这个世界渐久,又怎么能真的见死不救?

救人是不为别人,只是不愿违背自己的内心。

男儿膝下有黄金,陆敬观这是一口气把自己的尊严给赌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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