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我是说,您看到的那篇文章是我写的。”
行止微笑着解释道,“前段时间,我把禁忌实验室基因改造项目近五年来的所有数据和报告全部梳理了一遍,着重剖析那些失败的异常数据,倒是从中发现了疑似症结所在。”
“为此,我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终于研究出了几条可能的方案构想,然后再据此编造实验数据,最终写出了您看到的那篇文章。先前在京城大学时,我所学的生命科学知识还很浅薄,但如今能够接触到资料室里浩如烟海的文献,再加上禁忌实验室的所有内部数据,倒是为这项工作增添了不少可实施性。”
闻言,研究员们霎时瞪大了眼睛!
之前那个叫着要威森尔科学奖的黑框眼镜男不可置信地叫道:“不可能……这居然是假的?!不可能吧?!我把那篇文章从头到尾读过不下十遍,还构建了七个模型检验它的数据真实性,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可信啊!”
“啊,我用了十个模型检验它,一点点修改到全部通过为止。”行止坦诚道。
黑框眼镜大为震撼!“你这天赋,就应该加入我们项目组啊……”
行止笑了笑,继续道,“所谓的‘当面展示实验全过程’,当然是抛给父亲大人您的饵。您也不想想,凭现在的科技水平,怎么可能实现永生呢?还是说,您早已被永生的欲望冲昏了头脑?父亲大人就没发现,这篇文章提出的每条构想,全都像是对您量身定制一样么?”
教皇的脸色彻底变了……
看到教皇的眼神,随行保镖当即拔出枪,顶住行止的脑门!
“Z,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被冰冷的枪口顶着太阳穴,行止却平静得连眉毛都未动一下。
“圣塔内部安保森严,遍布监控,要下手很难。想要杀您,最好是在外面。而整座禁忌实验室用的是特殊的防暴材质,想要摧毁基本毫无可能。于是我想,比起物理上的摧毁这座建筑,更行之有效的方法其实是,毁灭它的核心成员。”
他朝所有人面露歉意地笑笑,“几位,实在是抱歉。都说蛇打七寸,唯有你们这些关键人员跟着死了,禁忌实验室才可能从内部土崩瓦解。”
像是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教皇眼神一厉!
“所有人立刻搜查机舱内每一个角落!”他疾声吩咐,“通知驾驶员,马上准备迫降!”
只是还未等大家站起身,少年柔和的嗓音悠悠响起:“各位还是请坐吧,呵呵……我做事向来喜欢万无一失,如果你们有可能找到的话,我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告诉你们真相么?”
他歪着头,笑了一下,“还剩六十秒,传送数据资料什么的想必是来不及了,有想说的话倒是还可以说上一两句,但是一定要尽快哦?嗯……现在只剩五十秒了。”
所有人全都呆滞住了……像是还在消化他所说的每个字。
“开、开玩笑的吧?”有人惨白着脸喃喃自语。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一定是在骗我们!”有人一边颤抖一边强自镇定。
行止并未理会他们,而是转向教皇,浅浅笑了起来:“父亲大人,您太骄傲了。不对我赶尽杀绝,反而解除了好些对我的限制,是因为对自己过于自信么?还是以己度人带来的恻隐之心?可惜啊,您还是不够了解我,那些能轻易摧毁一个人心志的东西,全部对我无效。”
事到如今,教皇反而彻底平静了下来。
“你赢了,Z。”他说。
“父亲大人不抓紧最后的时间,立遗嘱,给恰尔发消息么?”
“最后的时间……”教皇喃喃着,忽然低低笑了一下,“这种时候,有的话如果再不说,那就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吧?”
他望着行止缠着绷带的眼睛,眸色难辨,“我当然清楚,以本世纪的科技水平,实现‘永生’何等渺茫。那篇文章里有关永生的部分,我其实心底存疑。相比之下,更吸引我注意的是,文章里说,已找到彻底解决基因改造排异反应和未兼容问题的方法。如果那是真的……也就是说,你能有机会拥有正常人一样的寿命。”
行止诧异地挑了挑眉。
那块内容,是他放在最末尾的,他本以为教皇对它的兴趣程度最低。
教皇垂下眼睛,低声自语道:“如果能重来,其实……”
行止正欲听他想说什么,教皇却投远了目光,不再言语。
——是他太骄傲了吗?
——或许,还因为心底尚存的……那一丝微弱到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内疚与良知吧?
因为不曾懂过“爱”,所以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不可能懂得“爱”。
更笃定,自己不需要懂得“爱”。
二十二岁那年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如果能重来……
不,就算能重来,除非他可以预知未来——
否则,依然会做出当时一样的选择吧?
每一个当下的决定,都是当下认定的最优解。
每一丝细微的念头,都是自己亲手种下的“因”。
最终,都将成为决定未来走向的“果”。
像是命运无常。
也像是自有注定。
最后的最后,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飞机内一片寂静。
有人已万念俱灰,有人还在闭目祈祷。
有人依旧不愿相信,自我催眠着等待奇迹……
行止在心中默默倒数。
——五。
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年前,他的世界是一片泛着血红的黑白灰。
母亲匆匆躲闪的目光,父亲估量价值的眼神。
残酷的层层考核,染血的子弹狰狞的伤口,那些死于他枪口或刀下的,一张张从未看清过的脸……
——四。
画面一转,自己漠然站在镜面外,看着镜中倒映出一张眉目疏离、沾着鲜血的面庞……
手指轻飘飘拂过镜面,镜中人的模样倏然一变。
温柔,干净,眸光含笑,游刃有余地逆向穿梭在人潮之间。
——三。
眼前骤然变黑。在黑暗中,他看到自己又一次从药瓶里倒出最后一片药,又一次走向那些冰冷的仪器……
密闭的房间,形形色色的实验对象,无机质的瞳孔化作无底深渊,看遍了一个又一个大同小异的意识层世界。
所以,刚才教皇想说什么?
如果能重来,其实……什么呢?
——二。
视野忽然亮起,有人转过身,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和他对视的,是一双乌黑纯粹的眼睛,目光探究地盯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脑海中似有无数画面快速闪过……最后,在那双黑眸尽头,他看见了无限种彩色。
这一刻,心底的某个念头忽然变得格外强烈!
请忘记我……他想,请你忘了我。
——一。
习惯掌控一切,大概是他生来便刻进骨子里的一种本能。
还记得幼年时,第一次被教皇抱着穿过那道银白色的巨型金属门,身不由己地躺在毫无温度的仪器上……想要毁灭这一切的念头就已诞生。
无关爱恨之类的情感,也无关道德上的谴责。
仅仅是因为,他不习惯被掌控。
这一生是死局又怎样?
想要什么,那就去达成什么,直到最后一秒。
恭喜自己,这次也做到了呢。
这一刻……他算是彻底自由了吗?
……
高空之上,飞机突然迸发出一道耀眼的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滚烫的橘红色火球瞬间吞噬了整个机身!
零件碎片向四周迸射,机体颤抖着被撕裂开,如一颗烧灼的流星,直直向下俯冲……
尖锐的呼啸与轰鸣声响彻云霄,海面上骤然激起万丈水花!滚滚浓烟紧跟着升腾而起,盖过火光残影……
支离破碎的海浪,包裹着焦黑的残骸,静静沉入大海深处……
很快,广阔的海面上便只留下一圈圈逐渐消散的涟漪。
——
如果说数月前,“Z主教审判台上当众自毁双目”还只是轰动西大陆内部的新闻,那么今日,“西大陆教皇意外遭遇空难”则是震惊了全世界!
死亡位置不明,死亡人员不明,死亡原因不明。
猝不及防,诡异又离奇。
由于是绝对保密的私人行程,有关此事的具体内容,几乎无人知情!
一时间众说纷纭,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恰尔少爷?恰尔少爷!您能开开门吗?”
独自蜷缩在房间里的黑发少年,对门外的声音置若罔闻,只是目光空洞盯着终端界面。
“抱歉,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冰冷的机器声一遍遍重复,恰尔同样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反复重播……
“爸爸,快接电话啊……求你了!爸爸……”
“我不相信……这不可能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我不相信……”
趴在他身边的小猫,似乎感知到了主人难以抑制的情绪,愈发紧靠着他……
夜幕已至。
圣塔的角角落落,依旧灯火通明。
所有禁忌实验室研究员的身份,对外都宣称是圣塔的神职人员,因此,那些遇难的研究员的家属发现一直联系不上他们后,纷纷焦灼地前往圣塔门口询问……
无人知晓,有一间门上倒贴着“福”字的房屋,也一直没人回来。
虽是教皇之子,却常年隐匿于幕后,不为人知。
曾是万众瞩目的主教,可自从审判过后,这一身份已被废除。
而他双目尽毁后,也不再是Lucifer的组织首领。
被人们遗忘,顺理成章。
那间漆黑的屋子里,一切仍保持着几个月前的样子。
也依旧尘封着几个月前浓浓的生活气息……
仿佛把时间静止住了一样。
乍一看只会觉得,房屋的主人不过是临时出去了一趟。
——
夜空下的大海,宽广而宁静。
天地间是连绵不绝的漆黑,唯有碎钻似的漫天繁星,簇拥着一轮皎白圆月。
船舱内的房间里,亮着暖黄的灯光。
几个女孩子还没睡,正凑在一起聊天。
“再过三天,我们就到家了!”
“我快想死我爸妈了!”
“我好想玩游戏……啊,我好想念网络!”
“我也是!我要回去抽卡!”
“诶,小临师妹不是潇城人对吧?”
“小临家在哪里呀?”
被点名的少女沉默了几秒,才答道:“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众师姐心想:哎呀,难道是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
对小师妹的怜惜之心顿时更上一层楼……
“那师妹是一个人来潇城的吗?没带上家里人?”
临溪笑笑,“嗯,算是吧。”
没带上家里人,也没带上任何人。
只是,在心里带上了一个忘不掉的人。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
——
天微微亮。
轮船在大海上航行了一夜,大家都安静地睡着了。
远在西大陆的圣塔,彻夜亮着灯光,来来往往的人们无一不面色凝重。
而东大陆的一座沿海小城,清晨时分是一片温柔的静谧。
乳白色的晨雾还未散去,空气中环绕着四五重清脆的鸟啼。
空荡荡的街道上,一辆邮递车停靠在马路边。
绿色制服的邮递员走下车,怀揣着一封信,沿马路边往前走。
街边的一家花店刚好打开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走了出来。
“嗳,是要往哪去呀?”老奶奶随口招呼道。
“天水街357号,是往前对吧?”
“357号啊……对对,往前走一点就到嘞。”
“好嘞,谢谢您!”
目送着邮递员远去,老奶奶呵呵笑道:“原来是那个小姑娘的信……哎呀,咱这一片好多年都没见到过邮递员啦,这年头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