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萌不再多问了,“你在公寓里吗?我现在去找你。”
她没再纠结衣服,穿着已在身上的小黑裙,拿上灰色外套,拎上包,就马不停蹄地出门打车去了孟芊芊家。
途中,天上忽然落下雨来,街道逐渐被雨水浸透。
出租车后视镜里映出连萌苍白的脸,她死死攥着手机,指甲在屏幕上划出几道细痕。
挂断视频前,孟芊芊最后的破碎哭腔像一根刺扎在耳膜上,她说:“他拍了照片……说要毁了我……”
孟芊芊的公寓是位于市中心的复式,平日里阳光会从整面落地窗泼进来,将白色大理石地板照得透亮。可当连萌用密码解锁推开门的刹那,浓重的黑暗像一张湿透的毯子裹住了她。
“芊芊?”房子里所有窗帘都被一层又一层地拉上,连萌摸索着去按墙上的开关,指尖却触到某种黏腻的液体。
“别开灯!”嘶哑的嗓音从二楼传来。
连萌僵在原地。
一丝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勾勒出客厅的轮廓——茶几翻倒在地,水晶花瓶碎成齑粉,玫瑰花瓣混着玻璃渣铺了一地,像案发现场凝固的血迹。
连萌莫名心跳加速,走上楼梯。
二楼卧室的门虚掩着,浓烈的酒气从门缝里涌出。连萌推开门时,差点没能看见蜷缩在墙角的身影。
孟芊芊裹着一条皱巴巴的羊绒披肩,长发凌乱地黏在脸上,睫毛膏晕成两道黑痕,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她怀里抱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琥珀色液体从瓶口滴落,在真丝睡裙上洇开深色污渍。
“芊芊……”连萌的声音发颤,蹲下身时膝盖压到一块纸片——是撕碎的照片。
她捡起一角,瞳孔骤缩。
照片里是孟芊芊的侧影,她蜷在浴缸里,雾气模糊了镜头,但锁骨处的淤青清晰可见,像是被人用拇指狠狠掐过。
“他拍的……”孟芊芊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生锈的刀片刮过玻璃,“用我送他的徕卡……三万块的相机,他拿来拍这种脏东西……”
甚至比这张更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视频还有很多。
程皓竟然是这样的人,连萌怎么都没能想到。
连萌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却被她猛地推开。酒瓶砸在墙上迸裂,玻璃碎片擦过连萌的脚踝,血珠渗进地毯。
“报警吧。”连萌摸出手机,指尖在紧急通话键上悬停。
“不行!”孟芊芊扑过来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我爸妈……”
孟芊芊的父亲处于他们老家那座城市的公家高位上,母亲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生意人,是万不能传出此类丑闻的家庭——孟芊芊是这样的父母意外养出的叛逆孩子,她热爱艺术、爱谈恋爱、纹身又染发、留学又休学,完全看不上父母想要为她安排的那条路。但即使这样,她始终知道什么样的祸不能闯。
孟芊芊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连萌手背上。
“到了警察那边,只要你不同意,是不会传出去的。”连萌没接触过这类事情,她知道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要不我们去找叔叔阿姨帮忙……”
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我真的不敢让他们知道。”没心没肺的孟芊芊也有羞耻心。事实上她更怕这事儿闹到她爸妈那儿去,靠他们摆平后,她的往后余生会再没有一点自由。
连萌紧握住她的手,一边给予她安慰,一边还是想劝她报警,这样耗下去更危险。
连萌决定先向她问清事情原委。
手机屏幕却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
“陈述”两个字在屏幕上跳动时,连萌才想起被遗忘的晚餐。她蜷在衣柜旁接起电话,身后是孟芊芊压抑的抽泣声。
“你在哪?”陈述的声音裹着晚风的凉意。
“芊芊家……她出了点事。”
电话那头传来车门关闭的闷响:“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连萌闻言,猛然醒了神——她怎么忘了她熟悉的这位律师先生。
她立马转身问好友:“芊芊,我们找个可靠的律师来帮我们,好不好?”
—
半小时后,陈述推开公寓门时,连萌正跪在客厅地上,小心翼翼地打着手机电筒,收拾玻璃碎片。
陈述见状,眉一紧,找到开关位置,无情地开了满室的灯。
直白的灯光亮起,陈述先注意到的是连萌小黑裙的裙摆沾着血渍,脚踝处的伤口还在渗血。
“医药箱在哪?”他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
“不知道。”连萌瞥了眼自己的伤口,自觉并不严重,“我没事,先不用管我。”
陈述像是听劝,转而问:“你的朋友在哪儿?姓什么?”
连萌指指二楼卧室,“姓孟。”
谁知下一秒,陈述克制着抬高声音,礼貌询问:“孟小姐,请问你家的医药箱在哪儿?你的朋友受伤了。”
连萌生怕他这突如其来的提问会刺激到还没从崩溃中缓过来的孟芊芊,正要挥手阻拦,孟芊芊却回答了,尽管声音依旧嘶哑模糊,但听得出她很努力:“电……客厅电视柜最左边的柜子里。”
陈述用与刚才同样的音量,回道:“好的,我先帮连萌上药。孟小姐,接下来的话您可以不用给我回应,您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做心理建设,准备好接受我的帮助的时候,您可以下来,也可以叫我们上去。”
孟芊芊肯定是听到了,也确实没给他回应。
陈述早在说话的同时,脚步就迈向了电视柜,打开最左边的柜子找到了医药箱。
碘伏棉球按上伤口的瞬间,连萌疼得缩腿,却被陈述扣住脚踝,他轻呼了几下。他的掌心温热,指尖有淡淡的薄荷香,混着血腥气,像一把温柔的手术刀。
连萌的脚踝缠好绷带时,孟芊芊已经站在二楼卧室外的栏杆旁,裹紧披肩,冲着楼下关心道:“萌萌,你还好吗?是我伤到你了吗?”
连萌自然说不是,然后柔声问她:“你要下来聊一聊吗?还是我们上去找你。”
孟芊芊的披肩捂着半边脸,“我能就在这里跟你们说话吗?”
陈述起身,迅速回道:“当然可以。您准备好告诉我们事情发展的整个经过了吗?”
陈述只是临时被来帮忙,一分钱没收,其实没有对她如此耐心的义务,但看在连萌的份上,他还是恪守着律师的职业操守。
至于这件事情的原委,其实跟其他同类事件也就是差不多的恶心人。
孟芊芊昨晚提前结束出差回家,撞见程皓与陌生女性在公寓亲密,她冷静地拍摄现场证据后,提出分手。程皓恼羞成怒,亮出两人热恋期拍摄的私密照片和视频,威胁若分手便会将这些东西放在网上公开分享。孟芊芊强装镇定地让他想离开,而后在家里发现那张他打印出来的私密照时,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孟芊芊磕磕绊绊地讲完。
陈述冷静追问:“你知道那些照片和视频的拍摄时间吗?”
孟芊芊更加犹豫,像是说不出口,“是……是我们的整个恋爱期间。”
“拍摄的时候,你都清醒吗?”
“有时候清醒,有时候喝了酒,我清醒的时候,他都是偷拍。”
“拍摄时未经同意,传播则构成侵犯隐私权。如果他有明确的威胁言论,还能追加敲诈勒索。”陈述的说话口气更加专业,他抬头看向孟芊芊,“聊天记录还在吗?有没有录音?”
孟芊芊愣愣地点点头,返回房间,找出手机,然后低着头,下了楼——这一通交流下来,她对与连萌交好的这位律师先生多了些信任。
孟芊芊的手机裂了一道蛛网纹,她哆嗦着点开微信,递给陈述。
对话框里已满是恶毒的诅咒,陈述快速滑动屏幕,指尖在几条语音上停顿:“这些足够立案。我们可以先固定证据,申请禁止令禁止他传播,同时起诉侵犯隐私。”他顿了顿,“警方会要求他删除所有备份,否则面临刑事责任。”
“他在影视公司工作,他了解很多传播途径,还可能偷偷留底……”孟芊芊的声音细若蚊蚋。
“电子证据一旦销毁,恢复的概率几乎为零。”陈述的语气不容质疑,“其次,我想告诉你,世界上不存在什么私密照片和视频。如果有人拿所谓的私密来威胁你,秉持三个原则:不知道,不承认,无所谓。你一定要咬死那人不是你,是对方诬陷你,视频是AI,照片是PS,要求对方拿出证据和原始载体,如果他拿出来了那就是违法犯罪,如果他拿不出来,那他就是侵犯你的名誉权和造谣。重申一遍,世界上不存在私密照片和视频,除非你自己承认。”
连萌怔怔地望着他。
陈述的侧脸在台灯下轮廓分明,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翻看聊天记录的样子像在法庭上审视一份合同,理性到近乎冷酷,却莫名让人心安。
她悄悄挪近一步,指尖勾住他的衣角。陈述身形一顿,没有回头,但翻页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
整理证据加报警处理这事儿,将三人活活折腾到次日凌晨,孟芊芊回家后在褪黑素的帮助下尝试入眠。
连萌窝在厨房煮粥,想着褪黑素要是没能让她入眠,待会儿就给她喝点热的,身体也舒服些。
“怎么没第一时间找我?”陈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连萌被他一吓,受伤的脚踝不小心错误用力,袭来刺痛感,低呼出声,皱起眉头。
下一瞬,她的身体突然悬空。
陈述伸手关了火,打横抱起她,动作一气呵成。
他的领口松开着,锁骨处的阴影随着呼吸起伏,身上有雪松混着墨水的味道——是律所档案室的气息。
“你的伤口该换药了。”
同样的流程操作第二遍,陈述更熟练了些。
连萌目光柔柔地注视着他小心细致的手部动作,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当时太急了,没想起来……”
然后,她突然想起来遗憾,“啊,那家很难订的餐厅还是没吃到。”
陈述好一会儿没搭腔,帮她固定好绷带,确定不会太紧或太松后,才开口:“这问题或许不该问你,我该问我自己,怎么样能让你在越是紧急的情况下,越会第一时间想到我。”
陈述还没站起身。
连萌听见他的话,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帮我和我朋友忙了一整夜,怎么还主动给自己留起课后作业了,好学生都对自己这么严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