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查案要紧。”郎源制止了他继续和祁柒对峙的意图。
他嘴上拦着罗咏志,目光却始终没有从祁柒身上离开。
那是孤狼盯住目标的眼神。
祁柒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他就像一个石头雕像,无论信徒投来多么狂热的视线,也不会有分毫动容。
罗咏志继续调查。
“昨晚最后一个离开游戏厅的人是谁?”
经理背后一个工作人员站出来,“是我。”
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让这个年轻人抖了一下,却没有像刚才开门的侍者那般胆小,良好的工作素养让他强行忍住了。
“你把当时的情况说明一下,记住,好好回忆,任何一点细节都不要放过。”
那人虽紧张,说话还算条理清晰,“是。昨晚是我负责锁门。凌晨一点游戏厅关门,在检查过游戏厅内的机器和灯光电源之后,确保没有遗失,我才上锁的,时间是一点半。我敢肯定,昨晚我离开之前这位客人并不在这里。”
“你们一共有几人锁门?”
“两人,我和尽早开门的那人轮流负责。”
“你们的钥匙都是自己保管吗?”罗咏志说的,正是大门上的黄铜锁。
侍者回道:“不,钥匙都是统一放在经理的办公室。不过,那把钥匙其实只是个装饰,真正开门的是员工ID卡。”
“所有员工都可以打开游戏厅的门吗?”
“是的。”
侍者能回答的也只有这些了。
如果他所言非虚,死者应当是在侍者关门后才进入游戏厅。现场留下了一些拖拽的痕迹,不排除他是被人强行带到这里,然后惨遭杀害。
钱覆身上有多处伤口,后脑勺遭到重击,身上也有被捆绑的痕迹。至少被捆绑的时候,他应该还活着。而在尸体附近并未发现飞溅的血液,虽然有可能是犯人行凶后将血液擦去,但百密一疏,不可能完全没有遗漏。
钱覆被打的现场很可能不在这里。
罗咏志环视被带来的六人,嫌疑最大的就是钱太太和他的小情人汪扬。
他没有搜查房间的权限,能够在这里审问已经是极限了,这还要依仗祁老板把他们一一找来。
必须把事情在这里解决……
郎队还在哄着他那睡着的猫,除了搜查现场以外,郎队没办法提供更多帮助,只能依靠他自己来做。
罗咏志下定决心。
“就是你吧,杀了老钱的人。”
李庸冷不丁开口,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氛围。
他似乎再也忍不住了,表情隐隐的有些按捺不住的烦躁,望着赵安宁的眼神冰冷而厌恶。
罗咏志注意到,祁老板换了个坐姿,饶富兴趣地挑了一下眉。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怎么可能是我!”赵安宁被激得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好呀,你这不安好心的狐朋狗友!玩乐的时候哄着我家老钱赌//博,从他手里骗了大把的钞票,现在他死了,还要反咬一口他的妻子!怎么,把我弄进去,你能得到他的遗产不成!”
“胡搅蛮缠!什么叫我带坏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骗他钱了?有你这么个不讲道理的母老虎,难怪老钱要出来透透气!”李庸脸皮涨红,气得浑身发抖。
“哼,旁的不说,这几天我可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只是你们没发现罢了。”赵安宁冷笑。
“你,口口声声说要见世面,缠着老钱来这个地方。”她一手指着汪扬。
“你,见他出手阔绰,又是个新手,变着法儿的哄他玩各种游戏,背地里跟着荷官分钱。”她又指向李庸。
“我……”李庸瞠目结舌,他怎么知道这钱太太竟然这么能藏,他竟然半点没注意到。
汪扬更是不敢说话,一个劲儿的往后面躲。
“钱太太,你倒是好脾气,一直看着也不戳破。”医生突如其来的一句,让其他人恍然大悟。
是了,赵安宁能说得这么仔细明白,就跟亲眼见着似的,可见其真实性。但是反过来也招人怀疑,她既如此义愤填膺,为何只是看着,却不站出来早点阻止?
冯雅小声道:“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你说什么?”赵安宁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什么也没说。”冯雅立刻转开头,只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又不是警察办案,还要讲什么证据。反正要是我啊,早就忍不住冲出来了,哪儿还能忍到昨天?”
李庸立刻接上来:“钱太太,我记得你昨天刚和老钱打了一架,你揪着他的耳朵把他带了回去,难不成之后你们又吵了起来,你一时气不过,失手杀了人?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就算再不好,你们也是多年夫妻呀!老钱他在外面时不时也还念叨着你,他不肯回家,就是怕了你的性子……呜呜,老钱,你这是遇人不淑哇!”
赵安宁百口莫辩,她想不通,怎么说着说着,杀人的就变成她了?就因为她和老钱吵了架?因为她的指甲片在老钱身上?
女人惊慌失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像是刑侦剧里打在嫌犯身上灼的发疼的聚光灯,叫她无处遁形。
甚至连祁老板幽暗的眼眸都在注视着她,注视着……哈哈,被吃人不吐骨头的这位盯上,难道是天要亡她?
她不敢找那位求情,只把目光投向看上去好说话的罗咏志。
“罗警官,你相信我,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老钱。”
她哀求的眼神看上去真挚而又可怜,罗咏志心想,然而这明艳的外表下却是个狠妒的母豺狼。
祁柒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一抹嘲讽。
“等一下。”
沙哑低沉的嗓音,像是许久不曾开口的人。
然而掷地有声,在这幽暗阴沉的氛围中,不会叫人忽视。
自从进门以来,从未发言的郎源走了出来。
经理差点以为他要一直沉默下去,在这场闹剧中作壁上观了。
罗咏志不解,郎队这时候怎么站出来了?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郎警官,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冲着郎源使了一个眼色。
其他人差点忘记了这位沉静如深山幽林中的松柏的男人。
当他从阴影中走出,众人才得以明悟,男人从来不是什么隐忍于山林的苍翠树木,承受风雪严寒而不发一言。
他是藏于沉木刀鞘的兵器,一身饱经战火的锋芒尽收于刀鞘中而不显;一旦展露那苍白刀锋,席卷全场的气势便叫人心生凛然。
“汪先生,你认识这位鲁先生。”
郎源并没有用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他一贯是这个性子,确定了什么,就不会轻易改变;如果不确定,他也不会显露半分。
祁柒慢慢想着。
嗯?他为什么会如此了解这个男人?
汪扬松开手,试图和鲁达海撇清关系,但是已经晚了。
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
众人饱含质疑的灼热视线已经落在他的身上。
尤其是刚刚反应过来的赵安宁。
“你们俩是一伙的!一定是的!”她的尖声控诉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汪扬的表情变得慌乱。
但是他从一进来开始就一直是这副战战兢兢的神情,和赵安宁大起大落的变化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雌伏于男人的金丝雀儿罢了,本该是这般胆小懦弱的性格,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等事。
——这便是绝大多数人见到他的第一印象。
也是一场算不上高明的骗局的开端。
鲁达海在众人自述情况的时候没有说出他与汪扬的关系,当众人问过来的时候自然也是一言不发。
只是沉默的站在原地,成为庇护汪扬的一座屹立不倒的巨石。
汪扬像个落水的小鸡蔫头巴脑的从他身后走出。
“我……”
“汪扬是我一个多年未见的弟弟。”鲁达海说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自我介绍时那冷冰冰的几个字。
远不及“弟弟”来得亲切。
汪扬像是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忙不迭地点头:“是,我们很多年前是邻居来着,但是很多年没联系了,没想到……”
汪扬的确是没想到。
他的眼珠一转,心绪反转了千百回。能上圣铁达尼号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他这位多年不曾联系的大哥哥,竟然有了如此出息。
早知道也不必找什么钱覆张覆,凭着少年时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难道鲁大哥会不管他不成?
这都是后话,现在最要紧的是抓住鲁达海,尽早从泥潭中洗清嫌疑才是。
汪扬的一番心思,藏在怯懦不安的表象之下,却未必没有人看出来。
郎源可不仅仅是为了挑破两人微不足道的关系。
更何况,还有一个像是嗅着肉味儿的鬣狗般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赵安宁。为了摆脱杀人的嫌疑,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要纠缠上来死咬住不撒口。
“多年不见?笑话!我看是念念不忘吧!从刚才你就一直往他身后躲,寻常人早就不耐烦了,他到是挺听话,一直护着你,要说你俩没有勾结,谁信?”
这时候,赵安宁又像是上了决斗场的公鸡,抖擞着羽毛站起来,尽显威严。
“若不是心里有鬼,旁人进来都是坦坦荡荡的。唯独你畏畏缩缩,躲在你那个好情郎的后面,怕我?怎么,我是能活吞了你不成!依我看,警察同志,他这就是做贼心虚!老钱一定是他害死的!”
她的话乍一听胡搅蛮缠,细细想来竟还有几分理。
不是说不通。
毕竟汪扬躲藏的表现,可以说是惧怕赵安宁,也可以说是杀人心虚。
杀完人后有胆子回到现场,还能面不改色应对警察的盘问的人到底是少数。
罗咏志此前并未注意到这个人,此刻一看的确有些古怪。
汪扬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他直视,和许多犯了事不敢承认的嫌犯何其相似。在审讯室里,罗咏志跟着前辈见过无数这种人了。
郎源突然发问:“钱太太,昨晚你确定钱先生一直在房间里?”
赵安宁被问得一愣,回忆了一番才道:“应该是的,我睡前看见厅里的灯刚熄灭。”
“你们分房睡?”这问题过于私人了,赵安宁此前没有提,警察也不方便问得太细。但现在看来,这问题似乎值得深究。
赵安宁也反应过来:“他……我一气之下,把他赶到客厅里面,并未睡在一起。睡熟以后,我就没再起来……怪了,往常我总是多思敏感,难得有睡得这么好的时候。”
“既如此,如果钱先生半夜出门,钱太太也未必能知道。”唐一明摸着下巴,似笑非笑。
事实就是,钱先生的确死在了外面,甚至没有半点惊动钱太太。如果他是被人掳出去,一点动静也无实在过于奇怪。如果是他自己主动出门,甚至是早有预谋……那一定不会让钱太太察觉。
一直以来,祁柒像个尊贵的摆设一般不插手他们审讯的事,渐渐的倒是忽视了他的存在。
他做了个手势,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经理走出来回话:“方才已经确认过,钱先生的确在凌晨一点的时候出现在客舱走廊上。”
至于旁的,他们出于保护客人的隐私,没有安装这么多摄像头。
郎源听出言外之意,不由得皱眉。
这对于一个聚集了名流政要的豪华游轮而言,警备未免过于松懈。
此事按下不谈,就目前状况来看,钱先生半夜出门,原因未知,但与赵安宁的关系小了很多。如果是她要杀人,肯定不会在这么敏感的时间让钱先生在外面招摇。
至于他会找的人……
众人视线转移到汪扬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