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高明,拉文克劳院长,在第一场项目结束的那个晚上,在自家的公共休息室里捡到了似乎正在被什么困扰着的弟弟。
这种情况可并不常见。他安静地注视着转过身、对着他挂起稍显亲昵的表情的诸伏景光,内心感慨。自从两人被迫独立后,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弟弟入学时他已经七年级,接下来刚毕业的学生也无法直接申请助教职位,他在外游历研究,也没能和弟弟长时间相处,大部分都是聚少离多。等景光交换生结束、他也成功申请到职位的那一年,他却发现弟弟已经足够成熟与独立,不再需要他督促什么、也很少再找他寻求帮助了。
那,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呢?
诸伏高明仔细地打量自家弟弟,直到他稍显别扭地率先垂下目光。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委屈,他默默评判着,有一些不好意思,大概是觉得自己成年了却还需要找哥哥帮忙的青春期烦恼,整体似乎在为什么困扰…也好。诸伏高明于是伸手,“来吧,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
于是,诸伏景光跟着哥哥来到了并不常来的拉文克劳院长办公室。这里和去年的布置稍有不同,上次到来时还是O.W.L.学年的就业咨询——这种人生大事也总是也要和家长聊一聊;这间办公室有着一种标准的文人气息,窗边有着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的书籍似乎有多了几本。在书架旁边的架子上是拉文克劳获得的各项荣誉,只可惜在降谷零的在校期间,学院杯与魁地奇奖杯基本都摆放在艾琳娜女士的办公室里,让他感觉稍微有些对不起哥哥。窗帘是拉文克劳标准的深蓝色,旁边挂着一串风铃,阳台上新添了两盆植物,一盆似乎是天竺葵,另一盆看不出是什么。
诸伏景光在柔软的蓝色沙发软垫上坐下,接过哥哥递过来的热茶,双手捧着杯子,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掌心的热量丝丝缕缕沁入全身,他低下头,抿了一口茶水。对面诸伏高明静静地看着他,很有耐心地等待弟弟开口。
“……我,”诸伏景光咽下茶水,感觉温度一直滚落到心口,“哥,我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这是好事。”诸伏高明回答。
“我不确定,”诸伏景光迟疑着,“那个人高明哥应该也认识。”
“零?”诸伏高明稍作思索,“是他吗?”
“……嗯。”诸伏景光点了点头,手中的茶杯潺潺冒着热气,他垂下目光,“但我并不能确定…我究竟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情感。”
“此话怎讲?”诸伏高明放下手中的杯子,双手搭在嘴边,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诸伏景光陷入了沉默。他要怎么说呢?发现自己对幼驯染抱有着稍显异样的想法、有着不该存在于友谊中的念头,以至于觉得自己似乎亵渎了这份感情?还是说察觉到自己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和难以抑制的想要将幼驯染牢牢圈在身边的意愿?无论哪一种都有些过于难以启齿。他抬眼,偷偷隔着水汽瞟了一眼对面的高明哥,却正正撞入蓝色的湖泊——
诸伏高明正安静地注视着他,眼睛中是等待与包容,静候来自他的回答,期待着能为他做的事情,即使是倾听一些可能稍显幼稚的青春期烦恼也同样。
……家人。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在腹腔中打个旋再吐出,终于想好应该从何说起。他说,“万圣节宴会那天,我发现我有想亲吻他的错觉。”
“但你既然为此苦恼,就不会仅是错觉。”诸伏高明说。敏锐的兄长察觉到弟弟的态度并不寻常,像是在面对某一种艰难的选择,竟然少见地产生了畏惧——诸伏高明几乎要为之惊讶,因为景光一向是坚定而无所畏惧的人。他温声询问,“你在害怕什么,景光?”
诸伏景光不得不承认高明哥说的是对的——正因为他意识到不仅是错觉,他才如此烦忧。毕竟,他几乎可以确定zero对他并没有这样、超出友谊范围的好感,而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并不正常之前,他心中对两个人这一生的发展几乎已经落成清晰的脉络:毕业,进入同一个部门工作,相互扶持着继续前行,各自娶妻生子;等到孩子也进入霍格沃茨的时候,两个人还可以凑在一起,下班之后去酒馆喝一杯,又或者带着家庭去国外度假,和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伊达航他们一起,或许还能在家里的后院打一场魁地奇。幼驯染有幼驯染的相处方式,恋人有恋人的相处方式,乍一看相似但肯定有不同……而他不觉得自己在拿到手后还会肯放开。
……他对自己有着充分的信心,倘若他选择对zero出手,想要将关系拗转为爱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需要让他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情感就够了,zero对他一向有着超乎理解的包容与放任。但之后呢,毕业以后呢?等到许久之后呢?毕竟,这样的感情追根究底是来自自己的诱导,只会发展成最为浅薄的喜欢,而这样的喜欢也很难维持很久,尚且没有到一定要绑定一生的程度。这样仓促而不尽然出自本心的选择,zero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其实我现在退一步也还来得及。”诸伏景光声音很轻,“女生也很好,我也不是不可以进行其他的尝试。以后或许都是孤身一人,也许都有家庭,我们可以带着两家人聚在一起,或许孩子们会像我们一样凑在一起,或许我们在以后可以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尽管是在很久以后。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幼驯染也不是什么很差的选择。”
听起来似乎很有说服力的话语,诸伏景光感觉自己都快要被自己说服了——是啊,也没什么不好,就当这段时间是一种荷尔蒙与激素作用下青春期的幻梦就好,这没什么的。他垂下目光,避开对面来自兄长的审视。而诸伏高明注视着强行说出貌似合理话语的弟弟,一时间觉得在他内心的小小景光似乎即将要落泪。
……在如此久之后。
上一次这样的表情还是在父母的葬礼上,他失去了亲人,只留下兄弟俩相依为命。这一次呢,是觉得这样的选择其实也是失去又一位仅剩的亲人吗?既然降谷君这么重要——为何要说出如此违心的话语呢?
“但你会不甘心。”诸伏高明说着,在心中叹气,“你甚至没能说服自己。”
“是啊,”诸伏景光撑起一个笑容,但唇角的弧度摇摇欲坠,“我做不到说服自己,哥哥。”
“那些联姻的家族并不反对孩子们在在校期间谈恋爱,”诸伏高明貌似随意地岔开话题,“在校期间,最好的时光,既是期间限定的甜蜜,又是试探期。”
“我不觉得在毕业后我就会放手。”诸伏景光回答。
“那就不必放手。”诸伏高明当即回答,“何况,景光,你的话似乎预设了零君的立场,觉得他并不会对你抱有感情。为什么不试试询问他的意见呢?据我所知,他目前也没有喜欢的女士。”
“……如果他因为我们的情面而答应呢?”诸伏景光叹了口气,“他对我没有心动。”
“但你尚未尝试,”诸伏高明深深地注视着弟弟,像是第一次发现他稍显懦弱的一面,“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行事如此,感情亦如是。”
——讲事实,不凭空猜测;遇事不专断,不任性,可行则行;行事要灵活,不死板;凡事不以“我”为中心,不自以为是。诸伏景光垂下目光,他明白兄长的意思,而更深知高明哥的意愿:他希望自己能够获得幸福,过得快乐,而不被万事万物所困扰。
……真是对不起啊,诸伏景光在心中苦笑,但在一切结束之前,他恐怕都要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困扰了。
室内一时间沉默下来,只有窗边风铃叮叮当当的响声。诸伏景光叹了口气,将杯中剩下的热茶一饮而尽。那杯茶被他捧了太久,几乎已经要失去热度。
“我会去尝试的,”他这么说着,站起身,“总不能真的留下这样的遗憾。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我还没有争取呢。”
对面的诸伏高明也站起身,听着弟弟终于肯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一个好的结果。他们相似的蓝色猫眼对视着,像有什么话语无声地传递着。
“接近宵禁时间,我送你回去吧。”诸伏高明说。
“…我是级长。”诸伏景光捏了捏袖口,拉文克劳塔楼到地窖几乎竖着贯穿整个城堡,没有必要让兄长再跑一趟。
“我也曾经是。走吧。”诸伏高明看他一眼,不轻不重地率先推开门,离开办公室。诸伏景光无法,只能跟在兄长身后,离开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走下旋转着的楼梯,进入寂静无声的走廊。在透过窗户撒进城堡的月色中,兄弟两人并肩安静地走着,衣料窸窸窣窣地摩擦着,没有人说话。